冰箱压缩机沉闷的嗡鸣是林家厨房唯一的背景音。
盯着水龙头口将滴未滴的一颗水珠,停水通知像个恶劣的玩笑,偏偏砸在林父出差、母亲刚打来电话说护工费又涨了的当口。
沈北桉拉开冰箱门,冷藏室的光线惨白,映着里面仅剩半棵蔫了的生菜,两个鸡蛋,一小块冻得梆硬的鸡胸肉,还有半袋挂面。
他拿出鸡胸肉,硬邦邦的像块石头。自那天后巷断弦的嘶吼后,林南野就把自己锁进卧室不出来了。
他用左手死死按住那块滑溜的鸡胸肉,右手用力,试图将它分割成更易解冻的小块。冰屑飞溅。
就在刀锋终于艰难地破开表层冰壳,切入相对柔软的肉质,他稍稍松了口气,加力下压的瞬间刀锋失去着力点,毫无预兆地、失控地向下切去。
“嘶——!”
锐痛传来,沈北桉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缩回手。
鲜红的血珠,几乎是瞬间就从一道深长的切口涌了出来,痛感越来越明显。
就在这时,厨房门口传来一声短促的、带着点不耐的“啧”。
沈北桉抬头。
林南野不知何时倚在了厨房门框上。
他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色T恤,头发依旧乱糟糟的,眼下淤青,恐怕是昨晚没睡。
他是出来找水喝,此刻正皱着眉,目光落在沈北桉捂着手指、指缝间不断渗血的手上。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了一瞬。
沈北桉做好了忍耐冷嘲热讽的准备,打算离去回到卧室。
林南野的眉头拧得更紧,像在嫌弃一件极其麻烦的垃圾。
他站直身体,不再倚着门框,动作带着点烦躁的僵硬,走向客厅角落那个落满灰尘的电视柜。
没一会他带着些医药工具来了。
“书呆子连刀都不会用?” 林南野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副砂砾般的粗粝质感,不掩饰鄙夷和嫌弃。
他看也不看沈北桉,自顾自地打开药箱盖子,动作粗鲁地翻找着。“切个菜都能把自己当生鱼片片了?你那脑子除了装公式,就不能分点给生活常识,不会化冻了再切吗?”
沈北桉抿紧了唇,只是沉默地看着林南野在药箱里翻腾。
林南野终于翻出了碘伏、棉签和一卷干净的纱布,他拿着东西转过身,目光落在沈北桉血流不止的手指上,那不断滴落的鲜红似乎让他更加烦躁。
“手!” 他命令道,语气硬邦邦的,带着不容置疑。见沈北桉没动,他直接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了沈北桉受伤的左手手腕。
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蛮力。沈北桉被他拽得一个趔趄,伤口被牵扯,痛得他闷哼一声,眉头紧锁。
“别动!” 林南野低吼,像在训斥不听话的乐器。他攥着沈北桉的手腕,力道很大,指腹带着常年练琴留下的薄茧,硌在皮肤上有些粗糙的痛感。
他将那只流血的手强硬地拉到水龙头下——虽然停水了,但水管里还残留着一点冷水。
“按着!” 林南野松开他的手腕,拿起那瓶碘伏,用牙齿咬开瓶盖,动作熟练得不像第一次处理这种伤口。
他低下头,凑近沈北桉受伤的手指。距离第一次如此之近。
沈北桉终于回过神来,想问问他是不是吃错药了,今天的林南野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倔强,像是一种妥协。
沈北桉能清晰地看到对方低垂的、浓密而微卷的眼睫,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烟草味。
林南野小心的动作和他粗鲁的言语截然相反。
棉签落下,触碰到翻开的皮肉边缘。沈北桉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手指猛地一缩,却被林南野眼疾手快地用另一只手的手指紧紧扣住。
“嘶…别动!” 林南野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但扣住他手指的力道却在他喊痛后,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放松了一点点。
他没有抬头,依旧专注地盯着那道狰狞的伤口。深褐色的碘伏覆盖上去,带来持续的刺痛和冰凉。
林南野的动作很仔细。
“忍着点。” 他咕哝了一句,声音闷闷的,依旧没什么好气,但少了之前的刻薄。
林南野拿起那卷白色的纱布。他显然不太擅长这个,动作有些笨拙。
撕开包装,扯下一段,试图缠绕上去。第一次,纱布缠歪了,松垮垮的。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扯掉,重新来。这一次,他更加小心翼翼,左手托着沈北桉受伤的手指,右手一圈一圈地缠绕着纱布,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沈北桉的手背或掌心,带着一点微凉的奇异触感。
厨房里只剩下纱布摩擦的沙沙声,和两人近在咫尺的、都有些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碘伏的气味、血腥味,还有那种难以言喻的、因过分靠近而产生的微妙张力。
沈北桉垂着眼,看着对方低垂的、显得异常专注的侧脸,看着他额前那缕不听话的栗色头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心口某个地方,被那笨拙却异常小心的包扎动作,轻轻撞了一下。
终于,纱布缠好了。
虽然不够平整,但足够牢固。林南野用一小截胶带固定住末端,又拿起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创可贴,“啪”地一声拍在胶带固定的地方,似乎想用这幼稚的图案冲淡点严肃气氛,动作却依旧显得粗鲁。
做完这一切,他像甩掉什么烫手山芋般,飞快地松开了沈北桉的手。直起身,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惯常的不耐烦和疏离,仿佛刚才那个专注包扎的人不是他。
他胡乱地把用过的棉签、碘伏瓶盖塞回药箱,“砰”地一声合上盖子,看也不看沈北桉,转身就要走。
就在他即将跨出厨房门槛的瞬间——
“…那天。”
一个极其低哑、带着点别扭的、几乎含在喉咙里的声音。
林南野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背影瞬间僵硬。
他没有回头。
沈北桉也愣住了,左手还维持着被包扎好的姿态,悬在半空。他抬眼,看向门口那个骤然僵硬的背影。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南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艰难地吞咽着什么。他依旧背对着沈北桉,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被砂纸反复打磨过的粗粝和别扭:
“…巷子里…谢了。”
四个字,说得无比艰难,仿佛每个音节都带着倒刺。说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也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诡异的气氛,肩膀一垮,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冲回了自己房间。
厨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冰箱压缩机单调的嗡鸣。水槽里,那几滴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沈北桉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左手食指上。白色的纱布有些凌乱,小熊创可贴幼稚得可笑。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却悄然爬上了他紧抿的唇角。
很淡,很浅,转瞬即逝。
那天他在巷子里碰见那一幕本想走掉,但他还是犹豫了。这一个举动,也成里一段关系的转机…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隔壁房间,断断续续的吉他噪音不知何时彻底停了。
一片沉寂中,某种坚硬的壁垒,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