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姜溯比平时起得早了一个时辰。
她身穿月白色的弟子服，坐在铜镜前嘟囔道：“这古人的破发髻真是难梳，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吐槽电视剧里发型难看了！真是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平日里她都是随意地编个侧边麻花辫，再用一根银钗，几朵绢花点缀一下，唯一一次梳发髻还是被系统控制的那天晚上。
今日她却罕见地对着铜镜，梳起了双螺髻，梳着梳着，双螺髻被硬生生她梳成了两个双丸子头，耳后特意留的两股头发，被她编成了两条细麻花辫直直地垂在胸前！
姜溯对着铜镜左看看右瞧瞧，满意的点了点头，“就这样吧！凑合着看吧！”
然后她对着铜镜练习了几种不同的笑容。
“霍姑娘，久仰大名……”
“听说您三年前……”
“陆师尊经常提起您……”
每一种听起来都假得让她自己都起鸡皮疙瘩，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这殷勤的幅样子肯定意有所图，姜溯叹了口气，揉了揉脸。“算了，不就是个姑娘而已，还是直接她问吧。”
她刚推开门，就看见叶临川站在院中，手里捧着一束刚摘的野花。
那花束用嫩绿的藤蔓松松地扎着，五颜六色的花朵簇拥在一起，淡紫色的二月兰像一串串小铃铛，粉白的荠菜花细碎如星，金黄的蒲公英张扬地绽放着，其间还点缀着几枝蓝得发亮的勿忘我。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间那几朵野蔷薇，娇嫩的粉红花瓣层层叠叠，边缘还带着晨露浸润后的透明感。
叶临川看到姜溯后眼睛一亮，“小迟！你今日……”
姜溯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其中的一朵野蔷薇，回道：“我今日怎么了？”
叶临川害羞地移开了目光，“今日看起来有点不一样，特别的……”
姜溯打断道：“特别的漂亮嘛！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说着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丸子头，表示一下对自己手艺的赞赏，然后问道：“不过！你大清早的在我房间门口干什么？还抱着这么一束花！”
叶临川连忙回道：“我正要问问你起床了吗！听说栖鹤大人说霍家小姐来了，我想……”
“你想追人家？我劝你别想了，她可是师父喜欢的人……”姜溯挑眉打断道。
叶临川的脸刷地红了，解释道：“不是！我是想……也许我能帮你打探消息……”
姜溯闻言眼睛一亮，一把拉住叶临川的手腕，“不愧是我的好师弟！走，我们现在就去找那位霍小姐。”
两人穿过晨雾缭绕的竹林，来到客房所在的院子里。远远地，姜溯就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她示意叶临川放轻脚步，悄悄靠近。
院子里的凉亭里，霍拂雪正手拿着一面铜镜，检查着脸上的妆容。她今天换了一身淡粉色的纱裙，发间的珠钗在晨光中闪闪发亮。比起昨日在议事殿上的精心装扮，此刻的她多了几分随意和自然。
“爹爹，你说陆仙师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霍拂雪的声音带着几分娇嗔。
霍云站在一旁，眉头微蹙，“拂雪，为父总觉得这事不妥。陆沉舟如今已是玄天宗大祭司，地位非同小可，若他记起三年前之事……”
“他不可能记起。”霍拂雪打断父亲，声音突然冷了下来，“那药是您亲眼看着他喝下的，不是吗？”
姜溯和叶临川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屏住了呼吸。
霍云叹了口气道：“可是大长老那边……”
“爹爹！”霍拂雪突然提高声音，“您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只要我能够拿下陆沉舟，我们霍家便能恢复往日荣光……”
一阵风吹过，把周围的竹叶吹的沙沙作响，掩盖住了她后面的话。姜溯急得直跺脚，正想再靠近些，突然感觉背后一凉。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姜溯浑身一僵，缓缓转身。陆沉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玄色长袍在晨风中微微飘动，俊美的脸上看不出是喜还是怒。
“师、师尊！”叶临川结结巴巴地行礼。
姜溯的大脑飞速运转，笑着回道：“我们……来给霍小姐送花！装点一下客房。”
她一把抢过叶临川手中的野花花束，“听说贵客来了，弟子一大早特地去摘的……”
陆沉舟的目光落在花束上，又移到姜溯强装镇定的脸上，他的眼神深不见底，让人猜不透心思。
“不必了。”他淡淡道，“霍家父女今日便会离开。”
“什么？”姜溯脱口而出，“这么快就要走？”
陆沉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她要走，你似乎很失望？”
“不，我是说……”姜溯突然急中生智，“霍小姐远道而来，弟子还没来得及向她请教修行上的问题呢！”
陆沉舟盯着她看了几秒，低声唤她的名字，“姜小迟！那个霍拂雪心机深沉，我劝你最好不要招惹她！”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姜溯的心跳突然加速，陆沉舟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当年之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强作镇定道：“师尊，你说什么呢，弟子身份低微……哪敢招惹贵客！只是听说霍小姐是师尊的旧识，弟子同为女子，帮师尊招待一下她而已！”
就在姜溯以为陆沉舟要继续警告她时，他却突然转身离去。
“师尊！”姜溯忍不住叫住他，“您和霍小姐……三年前……”
陆沉舟的脚步顿住了，但没有回头。
“三年前怎么了？”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姜溯咬了咬唇，弱弱问道：“你们……是不是在一起……”
“不是。”
陆沉舟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我与她毫无瓜葛。”
说完，他大步离去，玄色衣袍在晨风中翻飞，很快消失在竹林小径尽头。
姜溯愣在原地，手中的花束掉在了地上，她怎么感觉，陆沉舟这副样子，不像是对那个霍小姐有情，倒像是有恨，有恨！那就再好不过了，恨意可比爱意更长久，更能让一个人陷入执念之中。
想着想着，她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回家！指日可待！
“小迟？”叶临川担忧地看着她，“你在笑什么，是不是被师尊给吓坏了……”
姜溯回过神来，吩咐道：“叶临川，你先回去，我还有事情要去请教师尊。”
话毕，还没等叶临川离开，她就迈步朝陆沉舟离去的方向追去。叶临川在身后喊她，但她已经顾不上回应了。
姜溯一路小跑，终于在藏书阁门前追上了陆沉舟。她气喘吁吁地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
“师尊！”她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微微发颤，“我有话要说！”
陆沉舟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说。”
姜溯深吸一口气，决定赌一把，她仰起脸，直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我知道您和霍小姐三年前的事！您大病一场是因为她离开您了，对不对？”
陆沉舟的眼神骤然变冷，周围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一步，两步，他缓缓逼近，姜溯不自觉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上了藏书阁门前的朱漆廊柱。
“谁告诉你的？”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危险的意味，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姜溯咽了咽口水，“栖……栖鹤大人……”因为陆沉舟的气场太过强大，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变成了气音。
陆沉舟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冰封的湖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但转瞬间又恢复平静，他微微侧头，一缕黑发从肩头滑落，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栖鹤弄错了，三年前我确实生过病，但与霍拂雪无关。”
“那为什么……”姜溯不甘心地追问道。
“姜小迟！”陆沉舟突然靠近，俯身凑到她眼前，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面颊，还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气，“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这件事关系到我能不能回家啦！你这个纸片人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姜溯在心里咆哮。她下意识将头撇过去，避开他探究的目光。
此时，厚重的云层终于被风撕开了一道缝隙，金灿灿的阳光如利剑般刺向地面，照射在藏书阁门前的朱漆廊柱上。
但陆沉舟和姜溯依然站在廊柱投下的阴影里，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被明暗分割得格外鲜明。有一些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像是一场无声的雪。
她还在绞尽脑汁想一个合理的借口，就听陆沉舟又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微妙情绪，“你这么关心我，是不是因为……”他顿了顿，接着说：“喜欢我？”
姜溯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推开他，手掌触及他胸膛的瞬间，感受到布料下结实肌肉的触感。她刚要脱口而出“我怎么可能喜欢你这个幼稚鬼”，就听对方又说：
“今日申时三刻，来后山忘忧花海。”他的声音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我会告诉你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姜溯眨了眨眼，“好！一言为定！”便转身快步离开。
见姜溯走远，陆沉舟对着门内淡淡道：“出来吧！”
栖鹤一个箭步从阴影处跃出，雪白的衣袂翻飞如鹤翼。他望着姜溯远去的背影，金色瞳孔中闪过一丝忧虑，“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陆沉舟负手而立，目光落栖鹤脸上，“怎么，你还有别的方法能让原来的陆沉舟回来？”
栖鹤立刻就沉默了，废话！他要是有的话还会等到今天？
不过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栖鹤也很想知道，他看着陆沉舟问：“你真的不记得霍姑娘走的那一天，你为何会在忘忧花海身受重伤吗？”
“不记得，那是原来的陆沉舟的记忆！”陆沉舟的声音冷的像冰。
栖鹤有些疑惑，“为什么其它的事情你都记得，单单那日的事情就不记得了呢？”
陆沉舟没有说话。
栖鹤叹了口气，又道：“那就只有霍家父女知道了！我听说当日有人在忘忧花海见过霍拂雪！”
陆沉舟淡淡道：“你说的那些与我无关，我只会把我答应你的事情做好。”
“你现在去给霍拂雪送个信。”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就说今日申时，我在忘忧花海等她。”
栖鹤恭敬地朝着陆沉舟行了一礼，“好的，大祭司。”
栖鹤刚走出两步，突然停下脚步。他猛地转身，雪白的衣袂在风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陆沉舟！若是你能查清当年真相……”他的声音罕见地带上几分颤抖，手指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算我栖鹤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陆沉舟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天边的云卷云舒。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射在青色地砖上，与栖鹤的影子只有一线之隔，却仿佛永远无法交汇。
姜溯躺在院子里的紫藤花架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躺椅。紫藤花开的正盛，一串串紫白相间的花朵，垂下来，在风中摇曳多姿，阳光透过花架上藤蔓的缝隙洒落，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她眯着眼睛看着远处天上的朵朵白云，忽然轻笑出声：“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
“咔嚓”一声脆响，叶临川捏开一颗核桃，小心翼翼地将果肉放在旁边桌上的青瓷小碟里。
他闻言抬头，点点阳光在他清秀的脸上跳跃，“小迟，你是不是从师尊那里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姜溯晃动的脚尖突然停住，她捻起一块核桃仁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还没呢，不过……”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也快了！”
说完她又猛地加快频率，一想到马上就能揭开陆沉舟的秘密，她的脚蹬得更欢快了，就连躺椅都发出了“吱呀吱呀”的笑声。
霍拂雪也觉得今日的天气很好，跟三年前的那日一样好！
她坐在房中，对着面前的铜镜细细描画眉梢，唇边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镜中的女子杏眼桃腮，眼波流转间自带三分媚意。
“陆沉舟……”她轻哼一声，将胭脂在唇上轻轻晕开，“昨日还装模作样，今日就迫不及待要见我了？果然如爹爹所说，他昨日就是想拿话气我而已！”
她决定申时一刻再去，总要让他多等片刻才好，这样她才能拿捏住他的心。
想起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霍拂雪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但很快，她用力摇了摇头，发间的金步摇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