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发生之事?实不相瞒,我这船乃是买来吃喝玩乐游山玩水的,未料的及这般突发状况,船上本就无修士,此妖短短时间便见血,可见残暴凶狠,夜里又无任何动静,如何制服?”
船上无修士?夜里无动静?
温扶冬沉默。
她本以为将才二人乃曹老板手下,如今可见,不然。
曹老板本想追问,却听她道:“许是我看错了,我见甲板上无人,便以为是你们抓走了。”
曹老板捋了捋胡茬,眉头紧皱,但见她泰然自若,不便再失态。
“也许是那妖怪将尸体吞食,跳入水中逃跑了,我会想办法尽快解决的。”
等等。温扶冬顿住一步。
曹老板此话之意,便是并未发现女子尸体。
那今晚带走女人尸体的又是谁?
她回头望去,夜晚甲板凄清无人,空气间腥风呼啸,似有鬼魅之语附耳。
啪嗒一声,那围栏之处,铁质横杆竟凭空断裂,发出突兀之响。
鱼儿扑腾着,一只只跃至船面,又挣扎着失去生息,宛若心跳擂鼓之音,迎面河风却如裹挟死鱼气息覆鼻,仍残留血腥未去。
江面一望无际,黑暗中,又似乎有什么翻涌着,挣破欲出。
温扶冬始终疏离,曹老板便无攀谈之心,与其客套后拱手离去。
门口木椅搭有袖衫,尚残存未来得及扔掉果皮,凝着黑暗,也渐渐串联起今日疑点之处。
海妖居于深海,由深海鱼类幻化而成,为何偏偏今夜,会出现江河之中?
尽管妖物被她扔至甲板,尸体亦躺于一旁,彼时夜深人静,正是枕眠好梦时,万家无一灯火,面向甲板且能够清晰看见那处的,唯有她一间房。
便是除她之外,船内无人知晓此事。
而修士与海妖缠斗之景响彻云霄,夜里头却无一人醒来,偏在二人离去后,发现如此之快?
想到这,她的脸色低沉了些。
几乎就在二者前脚方走,外头便有人喊着死人,随之紧跟后踵而至,如今瞧来,闹得大费周章一番,却似乎……太过刻意了些。
且如曹老板所言,船上并无修士,那今夜二者又是谁?
为何那二人看见她时,会不由产生惊讶之色?
他们既制服妖物,又为何见海妖走向温扶冬时,毫无动容?
冷静平常的,就好像故意等着这一切。
更令她注意到的,是她上船时所用薛翎名字。
是了,那二人瞧见她第一眼,便直问她是否为温小姐。
当时黑幕深沉,尽管她察觉不对矢口否认,也不难看出当时二人眸色失望。
他们为何会认识自己?
夜间寂静无声,陷入漫长死寂。温扶冬想起那块舍利,目光难辨情绪。
如今回想起这些细节,越发觉得今日之事不简单。
她想起什么,望向屏风之后。
她记得,走之前,那里是没有水的。
这般想着,扶冬大步流星,屏风轰然倒地,木质角下浑浊一片,不觉淌出大滩流水,后方却空无一人。
浮绘墙上,木格墙壁被人以暴力破洞,里间浴桶盛满污水,血已溢出,沿地砖缝隙,淌至脚下。
有人在她的浴桶里清洗了自己。
温扶冬后知后觉闻见血腥味,笑容僵在脸上。
这人,嚣张得很。
房间遭此破坏,她也没了睡意,很快见曹老板提着袍子马不停蹄赶来。
他顶着凌乱发窝,清咳两声,不禁叹道:“逃走了,把我的船毁了,这一堵唐风古屏墙可是价值五千八百两。”
温扶冬盯着墙壁破开豁口,若有所思。
他捏了捏鼻梁,面容苍老,又道:“真是奇了怪了,隔壁的门也被打开了,那间房我分明是没出租的啊。看来不仅闹了杀人犯,还混进了小偷,我这倒霉运气啊。”
说到这,温扶冬想起什么,走到门前一扭把手。
夜深人静,她夜里有锁门习惯,几番确认后才脱衣入榻。
可她自窗口翻出去,再回来时,却径直推开了门走入。
事发突然,当时并未注意,便也是说,那时的门,没有上锁。
她回屋时经浴桶旁洗手,彼时无人,四面完好无损,蹲守她之人是在后头才进入。
那么她的门,又是谁解锁的呢?
温扶冬自顾捞过桌上酒壶,一口饮尽。烧刀子又烈又涩,划过喉咙,灌得人神智不清。
海妖被她揍的不轻,让它返回,绝无胆量。
胆大包天敢藏在她房间里,还用她浴桶洗澡的,只会是身后人物。
廊间人满为患,她出门不过小会,且不提这人如何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她房间,但如若想杀人灭口,只要守于房内,待温扶冬回屋之时,不正是动手之机?
也便是说,那人不惜大费周章来到她屋中,却不为杀她。
那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真的只是想用她浴桶洗一趟澡。
手里还拿着她的眼睛,五年前便消失的东西,甚而故意让其出现在她面前。
这是赤条条的耀武扬威吗?温扶冬觉得有意思的很。
见她反应冷静,不似官家小姐作态,又忽而面色怪异,曹老板略觉奇怪,却并未追问,只道她是被吓破了胆,安慰道:“小姐莫怕,此事是我疏忽,让您受惊了。达岸后,您付的船费曹某会退回一半。”
温扶冬欣然接受,处理完毕关门送客。
她嘴上答应,心底却是不打算相信对方。
她连这位曹老板是人是鬼尚且不知,谈何信任。
温扶冬拎起桌上酒葫,走至窗边。
烈火般烧刀子灌在喉头,她躺在没有灯的房间,黎明将至,黑暗如旧,透不进一丝光线。
那人知道惊动了她,在杀她和逃走之间选择了逃走,从曹老板的反应来看,他的确不知。
既如此,抓走海妖的又是谁?带走尸体的人又是谁,会和海妖是一伙吗?
她很快便否认这个想法。
带走海妖之人知晓她身份,海妖却不知,唤她薛姑娘,便是从已知信息来瞧,二者显然相驳。
温扶冬摁住太阳穴,不敌浓郁酒意,昏睡而去。
﹡
翌日,山际啾鸣起伏,回荡云霄。
万物苏醒,彼时黑暗散去,枝头芽儿探出脑袋,江上浓雾淡薄几分,渐露青绿水色,呈现天宫明亮。
彼岸啼鸣响彻长林,温扶冬猛然惊醒,擦去额角汗珠,惊觉昨夜噩梦扰人。
她起身穿鞋,忽闻门外下人敲响:“小姐,屏开宫主叫您过去。”
“好,我知道了。”
屏开氏离的甚远,她几番问路寻去二楼,见南芪端坐桌前,貌色生香。女子背挺笔直,手中捻茶,薄背细腰,曼妙优雅,好不真实。
“你来了。”南芪轻抿茶杯。
温扶冬立于门口,握着门把手一松,点头。
“大厅设有戏子唱台,受曹老板之邀,你陪同我赴约。”语罢,撩袖往门外走,头也未回。
提起这位曹老板,她便不由想起那对浓密八字胡,南芪语气肯定,比起询问,更胜知会,容不得拒绝。
“去是要去,可是……”温扶冬往船舱走去,默默走向身后,“她为什么也来了。”
身后薛翎本人探出头,一听自家小姐这般说自己,便不满了:“小姐您现在知道嫌我烦了,我若不是关心您至于大费周章跑这艘破船上来吗,小姐您还不乐意,要我说啊还是大人以前说得对......”她话未说完,温扶冬自动屏蔽音源。
“她是你的贴身丫鬟,自然不能离太远。”南芪不轻不重道。
薛翎冷哼一声,撇过头去:“小姐您就是想一个人玩,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一定会好好看管您的!”
温扶冬自是不会听,拨了拨右耳羽坠。
这白羽耳坠自她醒时便戴着,听薛翎说,耳坠与她贴身相伴好些年,从未取下,以至忘了出处。
她也曾觉这尾羽耳坠过于麻烦,好些时候不大方便,试着将其取下,却发现如何无法摘下,似乎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将其与自己相连,无比契合,又无比强悍,无法分离。
温扶冬起先觉着奇怪,不过察觉这股力量无恶意后,也不再理会。
“到了。”
场内喧哗声翻涌,温扶冬走入会场,嘈杂人声如耳边飞蚊,歌舞升平,香炉紫烟,充斥偌大会厅。
大门翡色晶石色光斑斓,中央支撑四条巨大金色梁柱,皆刻一只神目炯炯、栩栩如生沧海巨龙,翱翔深海,口吐烈焰,一眼望去,分外壮观。
头顶展露琉璃瓦顶,白日之下折射恰似流萤彩斓。
灯色如釉,屋内弥漫暗烛雀跃,各色餐盘琳琅满目,温扶冬打量周遭,心道这曹老板好生大手笔。
觥筹交错,南芪停下一步,她掩面遮纱,看不清面容,确定温扶冬跟上后,才不急不缓走入人群。
只有温扶冬想到,这儿大概率聚着一船怪物,便如何提不起兴趣了。
屋内香气弥漫,携随风琴,低沉管弦将整个场内拖入一种顿感。人潮自两侧退开,舞姬徐徐而舞,纤手薄纱,紫巾掩面。
紫蝶腰若流执,南芪停下脚步,看向身后温扶冬,无奈伸出手:“此地人多,莫要跟丢了。”
温扶冬握住对方,道:“抓住你了。”
人群潮流汹涌,霎是吵闹,南芪却清晰听见了。
脚步来回,不知不觉中慢了下来,人流似海,她们漂浮于海中央,身旁影子渐渐模糊,仿佛世界上,只剩下她们二人。
她可从来,没被人抓住过呢。
温扶冬道:“走吧。”
她瞥向温扶冬,迅速恢复常色,不觉间露出了个笑。
温扶冬很少看见她笑。她似乎心情很好,意外说了句:“南叔从东南方给我寄了珍贵的白鼠果,配作乌仁饼正好,待会你去我房间里拿些。”
大厅靠墙处设有舞台,温扶冬往上一瞧,望见熟悉面孔。
“各位宾客,请先安静!”曹老板高立台上,大手一挥,笑呵呵道,“此行曹某特地花高价请了春风阁的戏子来为我们抚琴一曲,还请各位拭目以待!”
台下爆发轰鸣掌声,穿过缭绕烟雾,温扶冬目光投射台上,只听一道悠扬婉转曲调流出红纱,似百灵鸟般灵动,直勾人心。
风起帘动,摇曳红波生姿,一道单薄娇弱身影掩于纱后,只见轮廓,却令人不禁为这般惆怅缱绻歌声动心,迫切想要一睹其庐山真容。
轻似浮云,盈似柳枝,万种风情,宛若展翅欲飞之蝶。
恰在此时,歌声戛然一止。
“唱啊!怎么不唱了?”台下抱怨声起。
温扶冬抬头望去,台上那人声似幽鬼,吹开红帘缦帐,凄凄沥沥飘来:“三小姐,您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