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个颇具季节色彩的名字,她脑子中杠杠地反问:为什么不是回夏、回秋或者回冬呢?
进门一转就见内堂一块大大的牌匾:妙手回春。
哦,是个成语。
像是在夸人医术好。
只是联邦内人们喜欢炎热的夏天、凉爽的秋天、寒冷的冬天,却唯独不喜欢湿暖的春天。——那是异形者繁衍的季节,一只就能孵出来好几万,三四天就能长成来攻击联邦,寻找人类的身体当做寄生的卵巢。
春天,代表战争和死亡。
若是在联邦城中夸一个医生妙手回春,只怕医生当即能手起刀落,送他回春。
林笑初:……
这样一想,妙手回春四个字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她手臂微弯,感受着肘间冰凉而坚硬的触感——这是赏赐中唯一的一把利器,是一柄两掌大的黑刃匕首,鞘上刻着深蓝繁复的花纹,用来削秋嬷嬷等人带来的鞭子上的倒刺,就像记录影像中削黄瓜片那般轻松。
林笑初给它取名叫“小轻松”,带着用来防身。
摸着“小轻松”,她也轻松了,左右眼前是一家医馆,先找人看看试试,若是医生真的下黑手,她先送他回春。
晚上人不多,有一位医生看诊,前面稀稀拉拉地排着三个人。
伙计殷切上前:“这位姑娘,请来这边排队,稍等一等就到您了。”
嘶——排队,多刺耳的两个字。
不该存在她的人生里。
林笑初毫不犹豫地从包中掏出邓邵为的钱,挑了两块递给伙计,神情比在大发润杀了十年冻蟑螂还要冷:“加塞。”
只是这具小白花的身体,让她看起来像是因为不好意思而强行冷脸,硬生生地透出了“可爱”两个字。
伙计脸红了红,接过的银钱都有些烫手:“不,不需要这么多。”
他将大的那块银子还了回来,看她又不敢看似的:“姑娘,旁边雅间的孙大夫可为你先看诊。”
说是雅间,只是一个搭了半张门帘的小隔间,外面的人可以随时看见里面人的动向,但若是压低声音,便听不清说话。
林笑初点点头,迈步走过去。
可临到近前,她正要进门,一个黑乎乎的称杆伸出,挡在她的身前。
有着半口黄牙的男人冲她笑着:“小娘子,按规矩,女子不可独自进医看诊,需父夫兄弟等男性亲眷陪同监管,你的亲眷呢?”
他上下打量着她,声音中透着一股油滑和调笑:“毕竟,谁知道你这一进,会不会做什么不要脸的事情呢?”
规矩?
林笑初反问:“你说的这规矩,是写在大丰律例上的吗?”
男人转转眼珠:“当然。”
“是吗?”林笑初有些疑惑。
出宫前她特意将大丰律例读了一遍,这是她的习惯——了解一个地方,最优先的就是了解律法,也能避免因为小失误被锁到局子里,她并不记得有这一条。
男人诨名“黄牙”,明面上是因为与回春堂老板有些关系在这当了伙计,但实际上是五爪帮的外围成员,在这医馆之中,专门盯着孤身前来的女子故意为难,盘盘对方的深浅,看适不适合下手。
林笑初一到主街他就收到消息了,可巧她找的就是医馆,还想看私诊,黄牙猜测她定是身上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脏病,才一个人偷偷前来,立刻就杠了上去。
如今见她以大丰律例反问,更是乐不可支,只当她是没出过门没见识的女人,更加轻看不少:“怎么,你不信啊,你现场拿本大丰律例出来,我找给你看啊。”
这本是故意为难和羞辱,谁料少女听了他的话,眼神平平淡淡,从身后背着的小布包中,掏出一本书递过来:“好,那你找给我看吧。”
书很厚实,正是《大丰律例》。
黄牙:……
林笑初:本是背着做负重训练的,既然他非要找,给他看好了。
黄牙愣了愣,没接书,胡搅蛮缠:“我就是随便一说,你这小娘子怎么这么较真,再说,这律例这么厚,谁能记得每个条例的位置?而且,就算律例上没有,这也是我们店里的规矩,小娘子,到现在你的父兄亲眷都没来,该不会你就是背着家人偷跑出来吧?”
“我记得。”林笑初看他,一一反驳。
“你这店里的规矩违法。”
“我不是背着家人偷跑的。”
她是走着出来的。
少女歪歪头,瞳孔幽黑:“你好像很关心我是不是一个人?”
被察觉了吗?若是让她警惕了可不好。
黄牙笑容一滞,正要找补,就见少女面无表情地开口:“谢谢你的关心,但我不喜欢你,所以这不关你的事。”
林笑初:“大丰律例上,没有你刚刚说的那一条规矩,但是有一条,医馆不得拒绝接诊病人,不得拒绝提供医治服务,如有违反,将处以赀刑、仗刑、笞刑或者居作。”
“哦,就是罚钱、打棍子、抽板子、服劳役。”
林笑初手拿律例,翻开一页:“喏,就在第八十七页,商业篇,总第一百五十六条。”
黄牙愣住,她是什么印书机吗?记得这么清楚?
“让开,我要看诊了。”
林笑初声音平静中带着点冷,轻轻巧巧扫过来一眼:“还是,你更想挨板子?”
少女身型面容依旧柔弱,那一眼也如春风化雨,柔软,娇弱,可黄牙却情不自禁地后退半步,反应过来后他脸上一阵扭曲,很快挤出笑容,满口黄牙呲着:“哎呀,怎么闹到要见官挨板子了,我这也是为了小娘子的名声考虑啊。”
“既然小——”
“滚。”林笑初声音冷冷。
“好嘞。”黄牙僵硬的脸上很快扬起灿烂笑容,往旁边一退,还亲手撩起门帘,弯腰静候。
老师啊,不是我想暴力,但一个字就管用的暴力,真的很高效。
林笑初无视了周围人的目光集聚,将那本大丰律例收好,便向门内走去。
她的身后,黄牙眼风一斜,冲着门口磨药的小伙计甩过去一个眼神,对方立即心领神会,放下药杵跑了出去——这货成了,该老板出手了。
他跑出去时,正与一走夫模样的男人擦肩而过——若是林笑初在,立刻就能从脚步落点中判断出,这是从长街上就开始跟着她的粉丝一号。
不过,男人不是粉丝,而是从长街上,就盯住了林笑初这头小肥羊的拐子。
现在人多,不好下手,他也不愿进这医馆似的,在离门较远的地方坐了下来,贼眉鼠眼地往周围看了看,从脖颈上掏出来个黄符,捏着念了几段,给自己祈福辟邪。
坏事做多了,也怕鬼。
屋内是极简风。
除了一个大夫,就只有一张药桌,两个椅子,很有联邦风格,林笑初心生亲切。
只门帘隔着,大夫必然是听到了林笑初和黄牙的对话,但他见怪不怪,平静到麻木地让林笑初坐下,搭了块洗到青白的干净帕子在她手腕上,便为她号起了脉。
林笑初安静看着。
远古文化博大精深,联邦纪元遗失太多,尽管已经看了一整个下午了,她却仍觉看不够。
大夫姓孙,皱纹深刻,约莫三四十岁。
他把着脉,眉头很快皱起,扫一眼林笑初和她身后的门帘,压低了声音:“姑娘觉得身体有何不适?”
林笑初:“今天中午我醒来,肚子就时不时的会疼,我怀疑自己是中毒了。”
她说得平静,反倒给了孙大夫敢说真话的信心,他沉吟片刻:“姑娘确实是中毒了。只是这毒有些奇怪。”
林笑初:“怎么奇怪?”
孙大夫:“姑娘中的是鹤顶红,是剧毒,且吃下的剂量不少,按理讲,姑娘昨夜就该一命呜呼了。可姑娘不仅活着,体内的毒,似乎也清得差不多了。若不是我诊过类似的脉象,只怕还判断不出。”
时空穿越会引起身体和磁场的变化,林笑初研究过,或许,这是解毒的原因。
孙大夫:“是药三分毒,姑娘这幅情状,也未必方便煎药,如今只需注意起居饮食,等待毒消就可以,我会为姑娘开个食补方子。姑娘还有其他问题吗?”
自始至终,除了最开始望闻问切中的“望”的那一眼,他都没有再抬头,仿佛男女之防,是一道枷锁,压在他的头上一般。
“我还有一个问题。”林笑初表情中难得地带了一些谨慎,连带着孙大夫也紧张起来,他呼吸微屏,却只听到她问:“大夫,我现在能跑步吗?”
跑……跑步?
孙大夫轻咳:“适度便可。”
林笑初:“多少才叫适度呢?”
于是,林笑初出门时,收获了一张食补方子,一张写满了计算公式得出“三公里=适度跑步”结果的纸,以及孙大夫眼神复杂的一句叮嘱:“姑娘,出了这道门,莫要去人员稀少僻静幽暗之地。”
远古医术果真博大精深,治病养身,竟还注意与环境相结合。
林笑初觉得自己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