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冬日都在落雪,国师府被盖成一片白,屋檐上堆着厚雪,只屋檐下的红色灯笼格外醒目。
今年很是不寻常,比往年冬天都冷的多,雪也一直不停的落,断断续续足足下了两个月。
而这两个月萧沉鸾多数时间都在睡眠中。月青玄说这是萧沉鸾特有的休调方式,他本就是修道之人不用进食,只许每日在他稍醒的片刻给他喂些水便可。
周雪生与陶清妍便也照做,丝毫不敢怠慢。
这日好不容易放了晴,陶清妍与周雪生上街准备去给萧沉鸾置办几床更为舒适的被褥。
好巧不巧,在一个摊位前围了很多人,吵吵嚷嚷的。
两人毕竟是岁数不大的小姑娘,好奇心瞬间被挑了起来,钻进人群中去查看。
原来那是一处牛鼻子老道人给人算命看病的摊位。
“王道长,你果然是神人啊,我家相公好多大夫都说了这四肢是废了,没想到你几贴药下去,他今儿居然站起来了!”
这个大婶这话一出,一群围观的人一片惊叹。
而那王道长看着道骨仙风,只云淡风轻的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须:“小问题小问题。”
“王道长啊!您可太神了啊!我老娘昨儿只有一口气,今儿居然能开口说话,还跟我说要吃肉呢!”
忽而又一人匆匆跑来,一开口就是这个话,让在场的人不得不再次感叹。
陶清妍一听,转头拉过周雪生:“姐姐,这个道长这么神,我们带他回去给萧哥哥看看病吧,说不定能让萧哥哥快些恢复。”
周雪生是知道萧沉鸾不是一般人,说不定比这个道士修为还要高,她自然不信:“这个道士说不定是骗人的,还是不要了吧。”
陶清妍急色道:“你听他们都说他厉害呢。”
周雪生总觉得不妥,将陶清妍拉到一旁低声道:“萧哥哥与青玄哥哥都是顶顶厉害的人物,若是让别人知道国师受了重伤,还要一个道士去医,只怕会引起更大的问题,不成不成。”
这样说来,陶清妍便也觉得不妥,于是只能放弃了这个打算。
只是在随周雪生回去的时候,陶清妍还有些不舍的看了看那个被人围的水泄不通的摊位。
周雪生知道萧沉鸾晚上睡不好,所以她都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溜到萧沉鸾的房间,陪着他,拉着他的手伴他入睡。
而她也不想让月青玄与陶清妍知道,所以又必须在天亮之前偷偷溜回自己房间。
这样一折腾,这两月下来她也神色倦怠,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
所以白日里,若没有其他什么事,她便都在屋内补觉。
这些日子,月青玄已经接替了萧沉鸾,忙着国师的事情,对外只称国师修为精进需要闭关。
所以一些抓捕小妖,为皇帝炼丹的任务都落在了他身上。他忙的脚不沾地,更是顾不得国师府的两个小丫头。
这日,陶清妍趁大家都不在时,带着一个斗篷蹑手蹑脚的出了门,她没带一个随从,七拐八拐的拐进一个小巷子。
在一间民屋门口扣了两下门栓,接而被人迎了进去。
屋内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她们在街上遇到的王道长。
“王道长,我夫君的情况就是这般,你可有什么办法?”
王道长听她说完,高深莫测地抚了抚自己的胡子,而后缓缓开口:“看来是伤了根本,娘子你既说不方便我见你夫君,我也不好对症下药啊。”
陶清妍脸色为难,只能小声道:“道长我夫君确实不便见人,但是我记录了他的脉案,您瞧瞧。”
王道长拿起来看了一看,忽而眼眸精亮:“娘子,你夫君只怕药石无医啊,命不久矣!”
陶清妍一听吓得脸色大变,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求道长一定要救救我夫君,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我的命都给你!”
王道长将她扶起,而后思索了一阵才开口道:“如今能起死回生的药材可能只有普陀山的千净紫莲,那味药材百年开花,能白骨复生,还能提升修道人的修为,就看你能不能去取来了。”
陶清妍眼眸一亮:“能!我可以!”
陶清妍得到了这个消息,马不停蹄地就回了家,准备出行的东西。
却不想,在她离开不久后,那王道长出了民舍,拐了几个弯最后在一辆豪华马车前停下,他未进马车,只站在窗边恭敬的对着车内人道:“太后,您吩咐的已经办妥。”
“好,辛苦王道长了。”
“能为太后办事,是贫道的福气。”
—
如今府上能动弹的只有陶清妍和周雪生,陶清妍不想让月青玄和萧沉鸾担心,而周雪生又需要留下来照顾萧沉鸾,所以她谁也没有告诉,趁着月色只身离开了国师府。
出了国师府大门,她回眸看去,心中只想着自己终于可以为大家伙做什么了。
将周雪生就在国师府还有一个用意,从萧沉鸾受重伤后,她隐隐看出,萧沉鸾对周雪生的感情非比寻常。他原以为“阿絮”另有其人,是萧沉鸾不得的人,却在亲眼看着重伤的他梦魇后拉着周雪生的手念“阿絮”时,明白了许多。
或许,从头到尾,萧沉鸾的“阿絮”就是周雪生。
而周雪生看见萧沉鸾受伤时恨不能代之受过的模样也做不得假,她心中的人同样是萧沉鸾。
想明白这些后,陶清妍并没有被背叛的痛苦,反而是释怀。周雪生完全没必要让她,萧沉鸾也没必要屈尊降贵娶她,他们萍水相逢,他们为她做这么多,无论如何都是真心实意为她好,她还有什么不满?
反正说起来婚事还未成,等日后将萧沉鸾变成原来的样子,她就说明一切,只做周雪生最好的朋友,做萧沉鸾和她共同的好友。就算此生无情爱,也能活的很好。
不必这样别别扭扭,何苦来哉。
陶清妍这一路出奇的顺利,风雪恰停,风和日丽,再加上国师府从未缺过银子,所以一路舟车,畅通无阻,倒也不消三日便到了普陀山下。
听恰好知道千净紫莲的一个本地人说,那千净紫莲长在普陀山最高的山峰上,一路上去天寒地冻,空气稀薄,绝非她这个弱女子可经受的。
陶清妍知道千净紫莲珍贵,不敢假手于人,虽被本地人劝回,却固执地要登山寻药。
刚开始,只是爬山的过程有些劳累,陶清妍便时不时停下来饮水休息,再往上寒气便侵入骨髓,风像刀子一样不要命地刮在脸上。
最令陶清妍厌烦的是,她好不容易接近山峰时,天又开始飘雪,雪毫无停却的意思,越下越大,即便她时不时去抖落身上的积雪,却仍是觉得身子越来越重。
终于她受不住匍匐在地,只短暂休息一会儿,雪便将她整个人埋没,她的体温将雪化成水,无情浸入衣襟。她颤抖着,睫毛都结了冰。
“萧沉鸾。”她喊着心上人的名字强撑身体,意识却一点一点被抽离。终于,她眸子一闭彻底晕厥。
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感觉到身体有一丝暖意袭来,她贪恋着如阳光洒在躯体一般的温暖,慢慢转醒过来。
在她眼前仍是高耸的山峰,而刚刚的温暖不过是将冻死前的回温。
她开始发热,同时开始发困,像陷在了一团分不清的梦境。她用指甲掐紧虎口处的皮肉,靠着一点痛觉带来的清醒慢慢爬起来。
之后,每当她有困意,便掐自己的皮肉,或是用簪子戳进身体,以自残的方式唤醒意识,一点点地往最高处前进。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那陡峭高耸的山峰的,她只记得那千净紫莲的一抹紫色,就像萧沉鸾的笑意一样,虽然罕见却值得她一生去追寻。
她追寻着那抹笑意,回想着与他的初遇、相处、相知,就连手上汩汩流出的鲜血也毫不在意,终于够到那株刺眼的紫色。
她绽开笑颜,要回去时才向下方看去,深不见底、云雾飘渺的峭壁让她心生寒意。她吞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向着下面移去。
然而即便再小心,她仍是脚下一滑,身体摩擦着陡石一滚而下。好在悬在半壁的一块突出的大石救了她,她压下心里的恐慌,身体各处的疼痛却不合时宜地强袭而来,她在这处大石上休息了一会儿,这才镇定精神。
“萧沉鸾,我一定会安全回去。”她再次尝试,沿着峭壁一路向下。这一次不知是因为她坚定的信念,还是因为她的身体早已经掌握下山的窍门,她并没再踩空,一路顺利地到了山峰之下。
最后一步后,她躺到在雪地里,看着手上的千净紫莲发出由衷的笑意。
“萧沉鸾,我马上就可以救你了。”她自言自语道。
乌云驱散,天上突然出现了夺目的太阳,仿佛一切都再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她稍作整顿,然后顺着原路下山。同上来时不一样,越往下走,身体就越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