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送凉，带着独有的肃杀气味，落叶被风吹的迎来送往，窸窸窣窣的声音扰动着周雪生的耳朵。
周雪生睁开眼睛时，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一身，新衣粉粉嫩嫩的，衣襟和袖口处绣着各色花卉，有些万物复苏的春意，与小窗外的风景格格不入。
喉间的腥甜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事情，她攥紧了身上的衾被，鼻头发酸，悲从中来，几乎哭出声时她略一转头，却看见了在她床边趴睡的萧沉鸾。
她硬生生将泪水咽了回去。事到如今，时间已经不允许她浪费在悲伤中了，至少萧沉鸾最后的时光需得是开心快乐的。
她抚摸着萧沉鸾的头发，他或许是累了，很久都没有醒，直至一阵凉风透过小窗吹进来，丝丝凉意窜入他的鼻腔，他才打着一个喷嚏转醒，抬起睡眼惺忪的眸子看着周雪生。
“雪生，你醒了，你睡了一天一夜，饿了吧，我熬了雪莲羹，你要吃一些吗？”
周雪生浅笑着：“好啊。”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把“死”挂在嘴边，仍如以前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就连眉宇中似有若无泛起的悲伤都隐的一干二净。
“灵山上长的雪莲又大又壮，通体雪白，清香爽甜，十分宜口。”两人在竹林小屋外的空地处的竹桌前坐下，萧沉鸾在竹碗的雪莲羹中舀了两勺分别放在两个小碗中。
两人相对而坐，共同品尝。
只是一口下去，周雪生脸色大变。
这雪莲干净养生，这竹制碗具天然带着一股清香，只是从未下过厨的萧沉鸾的厨艺差强人意，硬是将一道仙品做的黏糊甜腻，像熬了一锅的蜜糖，哪有半点雪莲味。
萧沉鸾也尝出这雪莲羹并不好吃，硬是吃下一口后，强装镇定地挽尊道：“本座嗜甜，雪生你年纪浅，应也爱甜吧。”
“好喝。”周雪生看着萧沉鸾，“慈爱”地对他笑道。
人心里苦，嘴上多吃点甜倒也无事，周雪生将碗中剩下的雪莲羹一干二净，用微涩的茶水压了压喉间的甜腻，便趴在桌上看还在一小口一小口往口中送的萧沉鸾。
萧沉鸾喝完雪莲羹：“瞧着我做什么？”
“瞧你好看。”
萧沉鸾轻嗤一声，“得了吧，看过了你那大美人般的狐狸精青玄哥哥，我这般平平无奇的长相怎值得你如此倾慕。”
周雪生“嘻嘻”笑了两声。
吃个半饱，周雪生便扯着萧沉鸾去灵山脚下的长街上玩。
原本灵山是一处世外仙山，但因为名声远播，来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有了客栈，有了医馆、店铺、商贩......虽并不算繁华，却衍生出了风土人情，值得游赏一番。
出去时，萧沉鸾特意为两人准备了髦衣，两人替对方系紧髦衣上的带子，萧沉鸾关怀道：“此时已经是深秋了，灵山比别处更冷，冬也来的比别处快，要注意保暖。”
“冬？”周雪生寻思了片刻，“既然冬天来的早，那冬雪也会更快来，我是雪天生的，我也喜欢雪。冬雪的时候萧哥哥你陪我赏雪好吗？”
萧沉鸾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看向虚无之处，然后回过头对雪生说：“好。”
灵山脚下一趟去的一塌糊涂，去的时候萧沉鸾还好端端的，他们还吃了药膳，买了山药糖葫芦，回来的时候萧沉鸾却开始剧烈咳嗽，躺在床上不起了。
周雪生陪在萧沉鸾身边满目愧意：“都是我不好，非让你陪我出去。”
萧沉鸾侧过身，双手捧着周雪生的脸，“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也想出去，等我休息休息，以后每天都陪着你出去，就像我们来灵山这一路一样，好不好。”
周雪生气呼呼地别过脑袋：“不行，你以后只能在这里休养，哪里都不能去。”
她翻身上床，像只树懒一样抱住萧沉鸾：“以后你只能和我一块赖床。”
“你这算不算软禁。”
“我不管！”
萧沉鸾宠溺地看着周雪生，将她的脸贴近自己的胸膛，这一觉萧沉鸾的胸膛一直温热，周雪生睡得也分外香甜。
如此在床上赖了好几天。这日，萧沉鸾却起了大早，梳洗换衣，将自己拾掇得利利索索。
周雪生感受不到身侧的温热，朦胧起身，正看见萧沉鸾穿得暗红色新衣，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是没有血色的脸和消瘦的身形让他毫无生气。
“你起来做什么？”
萧沉鸾抬了抬下巴，示意周雪生看窗外，她回头看去，就见漫天飞雪，入目皆白。
初雪竟来的这么早。
灵山山顶的温度想是比其他地方要低一些，这初雪刚落便夹裹着丝丝寒意。
周雪生就怕萧沉鸾受凉，忙不迭的从行李里拿出一件紫貂大氅给萧沉鸾披上。
萧沉鸾任由自己被周雪生照顾着，十分乖巧，趁着周雪生为他系带时，萧沉鸾将额头抵在周雪生的额头上，声音低沉似呢语。
“雪儿，你还差我一场婚礼，我们今日成亲好不好？”
周雪生略愣一刹，脸上泛起红晕只道：“这里是别人的住处，况且我没有喜服。”
萧沉鸾似乎早料到她会这样说，他从床内侧翻出一套与他身上花纹绸缎面料一样的红色喜服。
“我早让月青玄准备了，就等着初雪这日，你是初雪生，也在初雪时嫁我，可好？”
话都已至此，周雪生自然未再推拒，她不知道萧沉鸾还能坚持多久，瞧着这几日他越来越虚弱，周雪生只能满足他一切。
“好。”
半刻钟后，周雪生一袭红衣喜服，将发髻盘起，蛾眉淡扫，唇点朱红。
萧沉鸾见着不经愣住，而后才缓缓开口：“雪儿生得美丽动人。”
周雪生轻笑一声，上前扶着萧沉鸾的手臂，两人缓步往外间而去。
竹林被新雪点缀的白绿相错，俨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样，两人撑着一把竹节油纸伞，一袭红衣漫步在雪中，竟印成一副绝世名画。
月青玄站在屋顶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底阵阵发酸。
“雪儿，我无父无母，以天地为正道，我们就拜天地可好？”
“都听夫君的。”周雪生柔声道，一双清眸里是道不尽的缠绵深情。
两人搀扶着一路走到一处广阔之地，对着天叩首，夫妻对拜后，萧沉鸾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周雪生见此栖身上前，将自己的唇贴上萧沉鸾的唇。
月青玄隐身在一旁看着，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因实在忍不住暗自又给萧沉鸾来了一下。
遭遇到后背袭击，萧沉鸾一口血咳出来，他知道这是月青玄在提醒他了。
他抬手轻轻捋了捋周雪生额前碎发，将喉头的腥甜咽下，缓缓道：“雪儿，对不起，我只能陪你到这了。”
周雪生这些日子以来最害怕的便是萧沉鸾的离开，可真到了这一日她反倒有些释然，他捧着萧沉鸾的脸：“夫君....”
萧沉鸾身子软软的，再支撑不起来，他靠在周雪生肩头：“雪儿，抱着我好吗？”
雪越落越大，将两人都快覆盖，萧沉鸾半躺在周雪生怀里，还是忍不住继续呢喃：“雪儿，我走后你要好好活着，待某一日我会来与你相聚，你定要等我。”
周雪生知道萧沉鸾说得这些话不过是宽慰她的，她轻轻抚着萧沉鸾的脸，也未反驳：“好，我等你。”
“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多吃饭，早歇息，莫要劳累，天冷加衣....天热防暑.....”
“嗯”
周雪生听着萧沉鸾的声音越来越弱，身体也渐渐冰冷，憋了好久的泪如潮水般涌出。
可她依旧坐在这雪地不愿动，仿佛只要她不动，萧沉鸾就只是在她怀里睡着。
月姑站在不远处看着周雪生抱着已经断气了的萧沉鸾，蓦然想起自己曾经也是这样送走自己的夫君，一时间百感交集。
可她应了月青玄的吩咐，让她照顾周雪生，她见着雪渐渐大了，便轻手轻脚上前，将自己手中的伞遮在周雪生头顶。
“周姑娘，你夫君已经去了，节哀。”
周雪生呆愣愣的抱着萧沉鸾，将自己的下巴抵在他的额头，似想将自己温度传给他。
“周姑娘，天冷，尽早将你夫君葬了吧，让他得以安息。”
周雪生其实不会自欺欺人，只是她现在就想多抱抱萧沉鸾，她知道他已经走，可她舍不得撒手。
月姑见劝不动，只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月青玄，月青玄不得不显出身形，走上前：“雪儿，萧沉鸾走了。”
周雪生见到突然出现的月青玄略惊讶了一下，只是眼中惊讶之色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她再次将目光落在萧沉鸾脸上，用手轻抚：“萧哥哥说，让我等他，他以后会来接我的，青玄哥哥，萧哥哥神通广大，定不会骗我对不对？”
月青玄眼底尽是心疼，只能顺着她的话道：“他既然这样说了，想必自有他的办法，我们先将他遗体安葬了，好吗？”
因为月青玄的回答，给了周雪生一点信心，她顺着月青玄的手站起来。
不远处，萧沉鸾的魂型看着这一幕，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