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桑爷爷去世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这期间,狗子少言寡语,很是消沉了一阵。
虽然他仍和以前一样,该吃吃,该睡睡,但是,他的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总是弥漫着淡淡的忧伤。
毕竟,桑爷爷是从小陪伴狗子长大的人,想放下也很难。
狗子遵从桑爷爷的遗愿,不再去当乞丐,也改了自己的名字。
因为他识字不多,便说了自己的想法,让宋砚书为他取名,宋砚书听从他的意见,为他取了个新名字“桑念”,意为纪念桑爷爷。
在狗子心中,桑爷爷对他犹如再生父母,他永远不能忘怀,便想带着对他的思念好好生活下去。
桑爷爷去世后,桑念无处可去,并且,宋砚书曾答应桑爷爷,要好好照顾他。
于是,桑念便在宋砚书的院子里住了下去。
恰巧粮铺一个伙计,因为亲戚做生意发达了,喊他回乡帮忙,这个伙计得知消息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就辞工归家了。
粮铺一时缺个伙计,宋砚书便向掌柜推荐了桑念。
掌柜见桑念话不多且干活麻利,便同意了。
接下来,宋砚书就带着桑念一起在金谷粮铺里做工。
连日来,望津城多降大雪,冰封满地,四处结冰。
在严寒下,宋砚书的手都起了冻疮。
而随着天气的酷寒,粮食和碳火的价格一路飙涨,越来越多的百姓,因为无钱买碳火和粮食而挨饿受冻,冻死饿死者每日增加,百姓苦不堪言。
与之相反的是,金谷粮铺囤积居奇,粮价每日跳涨,为了活命,百姓们都倾尽全家银钱来抢购粮食。
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的百姓们爆发了!
那些家中亲人被饿死的百姓,已经了无牵挂。
他们聚集在一起,拿着棍棒,冲进了金谷粮铺,将铺中的粮食连装带拿地抢走了。
掌柜虽然带着伙计阻止他们,但是无济于事,百姓们看起来像是不要命了,掌柜被吓得连连败退。
甚至在争抢过程中,掌柜的身上还受了伤。
而宋砚书和桑念,并没有像掌柜和伙计们那么拼命,和百姓一起抢夺粮食。
不是怕受伤,而是在宋砚书心中,觉得金谷粮铺趁着灾难发财,简直是吃着人血馒头。
是以,她并没有真正反抗。
最终,抢粮的百姓们满载而归,而掌柜却灰头土脸,粮铺也是一片狼藉。
待众人退去,掌柜立刻派人去报官,衙门虽派人前来查看,但最终也没抓到始作俑者。
毕竟,长久的寒冷和饥饿已经让大家变得崩溃,再加上身边亲人的不断离世,更是加剧了大家的疯狂。
这是群亡命之徒,官府也不敢怎样,只要不影响知府的乌纱帽,损失点商人的利益,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掌柜无奈,粮食被抢光了,也只能闭店休息。
且这些日子,他不敢再开门,饥饿的人已经杀红了眼睛。
宋砚书和桑念只能闲在家中,家中粮食不多,且粮食价格高的离谱,甚至出现了有价无市的场面。
宋砚书时常看到桑念摩挲着桑爷爷留给他的金锁,陷入沉思。
宋砚书知道,他定然想找到自己的亲人。
但是现下通信闭塞,并不像后世,一个视频能传遍全国。
是以,桑念即使拿着小时的东西,想找人却犹如大海捞针。
天气越来越冷,冻死饿死的人每日愈增,路上甚至出现了衣衫褴褛被冻死的尸体。
官府开始搭设粥铺,大力施粥,每个粥铺前皆挤满了人群。
但是拿到赈灾粥的百姓很快发现,粥里只有可怜的些许米粒,还夹杂着石子细沙。
小小的一碗粥,根本不够裹腹。
于是,情况进一步恶化。
不仅仅是望津城,周边的城池都出现了粮铺被抢的情况,且比望津城更加严重。
甚至一些稍微富足之家,在夜里被饥肠辘辘的百姓们潜入,导致家中死伤不少。
一时间,望津城的富户人人自危。
豪门大族家中豢养家丁和打手,自然不怕,但是小富之家,却没有这么多人手,开始整日提心吊胆。
因此,不少人准备去投奔亲戚。
但他们继而想到,此时的大越饿殍遍地,似乎去亲戚家也并不安全。
此时,唯有一个地方,是大越最安全的地方,便是京城。
那里是天子脚下,驻守官兵,等闲之人不敢撒野。
更何况,京城离望津城不远,前往京城,不需要过于舟车劳顿,跋山涉水,实乃最佳选择。
于是,不少小富之家在家中的亲戚谱中划拉一阵,努力找到在京城的亲戚,便拖家带口地开始投奔了。
至于望津城的宅院,留些人看守,待今年的情况缓解后,他们再回来。
一时间,城中富户走了不少。
这夜,宋砚书正在梦中,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本来以为是今晚去见以前乞讨的朋友们的桑念回来了,在院中走动,可宋砚书越听越不对劲。
那脚步声,分明是成年男子的声音,且不止一个。
所幸她睡前将门栓了起来,宋砚书立刻悄悄起身,为了不打草惊蛇,她连鞋都没穿,只为了不发出任何声音。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便听外面传来了微不可闻的声音。
只听一人压低声音道:“我都盯了好几天了,这家只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和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子,是附近最容易下手的一家。”
继而他又说道:“且今晚那个男子出门了,屋中只剩一个文弱书生,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宋砚书捏紧了手心,浑身的汗毛不自觉立了起来。
下手!他们要干什么?
此时,又听另一人说道:“如此甚好,即使被发现,量他也不敢怎样!”
说完,几个人开始没有任何负担地朝前走着。
宋砚书不知他们的意图,担心这群人破门而入。
她回转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把发着寒光的刀。
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已经让她习惯晚间睡觉时,在枕下放一把刀。
宋砚书双手紧紧握住这把刀,忍着微颤的手回到了门前。
若是待会他们真的破门而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见人就砍,能砍一个是一个。
她的耳朵贴在门上,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但与她预想的不同,这群人并没有径直走向她的房间,而是绕到了厨房。
宋砚书在房内小心地听着,一刻也不敢放松。
只听这几个人在厨房里翻箱倒柜,还时不时传来吐槽声:“看这二人几乎足不出户,还以为存粮很多,没想到也是穷鬼!”
“这年头,有点粮食就不错了。”另一人安慰道,“我们这趟也不算没有收获。”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将屋内所有的粮食装好了。
这群人竟就这样,拿着包袱翻墙离开了。
看来他们并不想伤人,只想拿些粮食走人。
宋砚书此时真是庆幸,他们并不想谋财害命。
不然,他们人多势众,自己现下很有可能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更让她庆幸的是,桑念今晚恰巧没有回来,而是带了些粮食去帮助自己以前一起乞讨的伙伴。
若非如此,以他的性子,当听见声音时,便有可能已经从房间里冲出来了。
那样,事情将会严重许多,这群人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待这群人真正走远后,宋砚书才轻轻放下手中的刀。
后背早已黏湿一片,一阵冷风吹来,宋砚书竟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又等了一会,宋砚书确认再也没有声音后,才悄悄打开门缝,朝外望了望。
月光惨白,将宋砚书的脸色映照的更加惨白。
外面早已空无一人,但漆黑的院落却无端让宋砚书的心颤了颤。
她走出屋内,去厨房看了看。
月光下,宋砚书看到自己精心布置的厨房早已一片狼藉,心疼不已。
而自己厨房里的所有粮食,都颗粒不剩。
这群人竟没有给她留下一粒米!
见过打家劫舍,谋财害命的,但进入别人家偷粮食的却第一次见。
宋砚书的心情很是沉重,没想到现在形势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很明显,他们被盯上了!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若是她再买些粮食放在家中,肯定很快又会被人上门来偷走。
看来,望津城已经很不安全了!
当下,宋砚书也睡不着了,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大雪,而是已经发展成了天灾,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流落街头,变成亡命之徒!
更何况,现在粮食很不好买,被抢过的粮铺现下也不敢开门。
望津城似乎已经不是久居之地了!
若是她和桑念还住在此地,难保不会日日提心吊胆,甚至不敢有多余的粮食放在家里。
可若是家中无粮,天寒地冻的,每天又去哪里买粮食呢?
宋砚书辗转反侧,最终决定要尽快离开望津城。
第二日一大早,桑念便回来了,脸色却特别不好看。
宋砚书见状,上前询问,原来他以前的伙伴,已经有活活饿死的!
“我今早走在路上,发现望津城的行人比以往少了很多,听说这次冬日的冻灾不止望津城,已经有不少地方的灾民离开家乡朝京城涌去。”桑念面上一片担忧。
宋砚书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又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桑念,并说道:“现下我们没有任何吃的东西!”
于是,两人立刻上街去买,没成想,走了几个粮店,不是打烊,就是价格非常高。
宋砚书还是忍痛买了一些。
一路上,衣衫褴褛,满面脏污的人竟比比皆是,且有不少灾民是从外地涌入的。
但是很明显,官府的救灾并没有跟上灾情,到处是流离失所的百姓。
只听桑念愤怒地说道:“朝廷拨的赈灾粮,定然都被这群官员贪污了去。”
路上不少人,看着穿着干净的宋砚书和桑念,他们用那双被饥饿和寒冷折磨的眼睛,紧紧盯着宋砚书从粮店出来后拿着的包裹,如饿狼般随时可能扑上来。
宋砚书也很想把手中的粮食分给大家,但是,一旦她给了一个人,其他人定然会群起而攻之,宋砚书不敢冒这样的险。
两人忍受着路上的各种饥饿目光,一路护着粮食,不敢松懈一刻。
等到了家中,宋砚书浑身上下紧绷的神经才开始放松下来。
她缓了缓口气,望着桑念,郑重地说道:“我们不能再在望津城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