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抱着悠奈一步步往外走,绕过几个摆件,又穿过几道花丛,最后拐出门扉,旗会几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悠奈迟缓的收回了目光。
“在看什么?”
太宰治问她。
“看哥哥,”她情绪有些低落,整个人萎靡的靠在他怀里,轻声说:“看到哥哥和他们待在一起,我才发现其实哥哥也还很小呢,但他已经为我做了很久的哥哥了。”
太宰治没有插话,善解人意的保持沉默,听她一个人慢慢往下说。
“我是有最开始的记忆的,所以我知道那天很多人都从我身边走过去了,我好饿啊,就只能用力的哭,哭了好久。然后哥哥就出现了,他把我抱起来,给我披上了自己的外套,还喂给我水喝,我听到他说他没办法养一个孩子,但他可以帮忙找找看有没有人愿意养我。”
“没有人愿意,他们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愿意养,怎么可能会愿意养我。哥哥那天抱着我走了很久,我就在他怀里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哥哥给我喂了可以吃的东西,还说我也应该有个名字,就跟他的姓,悠奈,中原悠奈。”
她纤长的睫毛像是蝴蝶振翼般颤动了一下,滚动出一颗透明的泪珠。
“但神明是没有姓氏的。”
没有姓氏,没有血亲,没有归属。
神明注定孑孓一身,独自跨越时间的长河去往另一个彼岸,沿途的风景不属于祂,祂也不能属于任何人。
她不是中原悠奈,不是谁的妹妹。
中原中也给她的,其实她永远也还不了。
太宰治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被愧疚和悲伤折磨到快要碎掉的心脏隔着薄薄一层皮肉感受到了另一颗心脏的跳动。
那同样是一颗痛苦的心脏,饱受孤独、迷茫和自我厌弃,每天都在自救和自毁之间拉扯,一次又一次在被摧毁后重塑,如果剜出来看的话,那一定是一颗伤痕累累奇形怪状的心脏,难看,甚至病态,但它依然在跳动。
悠奈伸出手轻轻触摸它跳动的范围,指尖沾染的鸢尾花汁液随之被涂抹到这件白衬衣上,留下一个边缘破碎的淡紫色圆圈。
“你为什么还活着?”
她轻声重复:“你为什么还活着?”
“为了找寻生存的意义。”
太宰治回答。
“你找到了吗?”
太宰治抬手拢住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又将其摁在自己的心口,他说:“我会找到的。”
“无论这过程有多么艰难,我会遇到多少恶心又荒谬的人,又会被迫做出多么罪不可恕的事。我可能会短暂忘却这些,甚至可能会在之后的某一天厌恶自己说出的这番话,但现在我站在这里,我就相信,我会找到的。”
悠奈双眼微亮,仰起头亲吻他的侧脸。
在看过了万千从未变化的景色后,神明摘下了一株为自己绽放出花朵的毒草。
“还有一件事,修治。”
即使心绪已经平静了很多,悠奈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依然盈成一层水雾。
太宰治低低的应了一声。
“我忽然觉得,哥哥和我们不一样。”
她掰着被鸢尾染成蓝紫色的手指,一个个数过去:“兴趣,喜好,注意力,对他人的看法,对自己的态度。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但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我们明明是相像的,为什么偏偏和哥哥不一样?”
我们。
不是我和你,是我们。
太宰治喜欢这样的词。
就好像从此以后有个人的一切都和自己纠缠到了一起,别人看到一个就总要想起另一个,你是我活着时唯一的归处,死去后仅存的遗物。
百年之后我们会被人共同提起,被掩埋在地下时我的指骨还依然抚摸在你的颈椎上。
令人贪恋的,满足的,兴奋到每一块骨骼都随之颤栗的。
是我们,是我的。
“是我们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把手放在了悠奈脆弱的脖颈上,露出了一个完全发自真心的愉悦笑容,缱绻又暧昧的用指尖轻轻敲击那几块能决定人生死的骨头。
“我们是异类呢,悠奈。”
他的目光中似乎有着那么一丁点儿的怜悯,说不清是对这世界,对她,还是对自己。
“世界不会收留我们,因为我们和别人都不一样,只有我们是一样的。”
悠奈的神情有点恍惚,下意识的想要学习他的动作,用手,不,要用双手掐住他的咽喉。
因为,因为……
因为只有我们是一样的,我们才是同类。
所以,我们的生死只应该交到对方手上。
“不好意思二位,我想稍微打断一下。”
一阵刺耳的车轮剐蹭声同时把两个人从某种神经质的状态中唤醒,疑似刚刚摇着轮椅完成了一场极速漂移的兰堂先生依然端庄,只是轮椅的车轮多了些磨损的痕迹。
见这俩刚才好像魔怔了的人终于看向自己,兰堂露出礼貌的微笑:“请二位不要说得好像自己不是人一样好吗?”
太宰治嗤笑,悠奈震惊:“哇啊,兰堂先生你怎么也在这里?”
“……也请不要不拿我当人好吗?”
兰堂先生笑得坚强:“我刚才在后面追了你们俩一路,刚追上就听你们说些什么一样不一样莫名其妙的话,几次试图发出些动静用礼貌的方式引起注意都失败了,这才直接说话的。”
太宰治给出评价:“这好像是相识以来他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
悠奈颇为赞同的连连点头。
意识到这俩人的关注点真的出奇的一致且诡异的兰堂:“……”
回到□□之后兰堂连夜写了一份书面报告,细数这段时间以来他观察到的太宰治对悠奈产生的不良影响,有理有据的论证了为什么不应该继续让悠奈接触到太宰治这个人,最后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天还没亮就摇着轮椅亲手把报告送到了森鸥外的办公桌上。
其实并不想那么废寝忘食的为□□拉磨的森鸥外打着哈欠把报告接过来,随便翻了几页,大概连字都没看清楚几个就又放下了,带着明显没睡醒的困倦对兰堂打官腔:“啊……你说的这个事情啊,它确实是个很重要的事,所以我们肯定是要办的,但是这讲究一个时间和方法,不是说不办,是得找准时机再办,至于这个时机啊我看看……嗯,再过两年吧好吧?我尽量给你加急,但你也要体谅组织的难处……”
兰堂全程冷漠脸看着他,一开口就简明扼要直击要害。
“如果我说的是太宰治似乎要把你的继承人变成另一个太宰治呢?”
森鸥外的大脑彻底死机了一下,他试图重启,他重启成功。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