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走完长长的阶梯来到这座纯白的建筑前,大门敞开着,阳光透过彩色玻璃打在里面一排排座椅上,以及坐在上面的人们。
讲台上的女人仍庄严地读着面前的箴言,台下的观众跟读,整齐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没有人注意到她俩的到来。
阿莱西亚拉着i坐到最后一排椅子上,她掀开篮子的帘子,从里面拿出一本白色的小书塞进i手里,i向她投去疑惑的眼神。
她示意i翻开看看,i翻开看了几页,发现里面是一些标好顺序的律条:
…………
12.如若遇见深陷困难的人,应该尽己所能地帮助他。女神会祝福你。
…………
37.切不可行偷窃之事,坚持自我劳动,自我创业。女神与我们同在。
…………
原以为是政府发布的公民手册,但每一条后面的“女神”字样提醒她,这或许就是阿莱西亚口中女神留下的小书里的教条。
i用手指在封面上写:“哪本书?”阿莱西亚认真看完,点点头。
在这场早读中,阿莱西亚加入了众人的行列。i匆匆浏览完这本书,一条接着一条的教导,她原以为神留下的会是一堆高深莫测的文字,没想到却意外契合道德与律法。虽然书里并没有指名违反以上律条的惩罚。
约莫一个小时之后,台上的女人合上书本,座椅上的人陆续起身离开,阿莱西亚带着i朝那个女人走去。
“娜德拉夫人,昨夜纳杰日达又来了位新成员,我带她来教会登记,之后还要去政府那边报告。”阿莱西亚对那个女人说。
娜德拉随意瞥了一眼i,跟阿莱西亚道谢:“感谢你昨夜对迷途旅人的接待,不必麻烦你了,政府那边教会会通知的。愿女神祝福你。”
“那么接下来,我要带她去主教那儿一趟。阿莱西亚小姐,请回吧。”
阿莱西亚跟i挥手告别后也离开教堂,i则跟着娜德拉从一扇小门离开教堂,穿过一条走廊,来到后面的花园里。
在花坛之间穿梭,i跟紧娜德拉的步伐,在一个拐弯,她们来到一块空地,中心有座小型的喷泉,旁边围了一圈长椅。
椅子上,一个梳着绿色辫子的女孩正安静地坐在上面,纯白的长裙外披了件红色斗篷,她的膝上放了一本书。
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两人的到来,她抬起头朝这边注视,目光触及i时神情一愣,但很快又恢复最初那副平静的样子。
娜德拉走过去跟她小声交代了些什么后就从i身边离开了,掠起一阵风扑向她的刘海。
远处的女孩突然发话:“过来吧,亲爱的客人。”语气是那么友善,i看着她那张毫无破绽的脸。
i站到她跟前,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坐在她的身边。
“请不要这么紧张,放松点。”她说。膝盖上的书被她合上,近距离观察这本书,i发现封面没有书名。
女孩冰冷的手覆盖在i交叠的手上,冻了她一激灵。她又开口:“你好,我的名字是莫妮卡,你叫什么呢?”末了,她很快补充:“别害怕,我们需要了解你的一些情况,这样更好安排,不是吗?”
“我叫i。”
莫妮卡把辫子带到身前,收回手握住膝上的书,陷入一段短暂的思考。
“那么i,我要对你提一些问题,可以吗?”
“尽我所能回答。”
“谢谢你的配合。”
“第一个问题,你从哪里来呢?”
i把她如何从白桦林里苏醒,以及后续一系列的事都如实告知给莫妮卡。
“白桦林?西边那片吗?”
“嗯。”
“你有听过一个故事吗?有关它的?”
“阿莱西亚只跟我讲过一个误入白桦林的士兵的故事。”
“你知道我是谁吗?”
“主教?”
“当然,也是那个士兵的后裔。”
…………
“既然听说过纳杰日达的神明,那你信仰她吗?”
i在这几秒里想了很多,阿莱西亚告诉过她面前的女孩是神明的忠实崇尚者,但i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地人,因为听了一个故事就信仰一位神明也太随意了,或许,也很让人怀疑。
“我想,我是无信仰者,对这里不太熟悉,也不太融入,很抱歉。”语气尽量诚恳,说完她还斟酌着这句有无差错。
莫妮卡认真等待的回答在她的意料之外,她的表情没有最初那般柔和了,但察觉到i手心的汗水,她从膝上书里抽出一张白色帕子,捧着i的手细细擦汗:“不必紧张,我们并不强求信仰,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但是,在城里生活,也不要诋毁女神好吗?”
莫妮卡夹着生硬温柔地要求,i配合着疯狂点头答应。
“我们城里也有一个著名的无神论者,之所以很著名是因为只有她公开反对女神信仰,其他人再不满也不敢摆在明面上。忘了说她的名字了,她叫莱茵提克,是位历史学者。你有兴趣和她交流一下信仰话题吗?”
莫妮卡的语气明显不对劲。i的双手还被握着,她不敢乱动,只是一味摇头。
“我不敢自称女神的后人,但受她恩泽,我的家族获得了永恒的荣耀,所以我敬爱她,但也不仅为此。我想,成为女神的后裔是无上的荣幸,对于她的后裔,这会是荣耀吗,她们会背叛她吗?我不想承认这种变化但我只能尊重……”
莫妮卡在旁边神神叨叨地说了一些云里雾里的话,女神的后裔?神也会死吗?还有后裔这种存在。i盯着自己的靴子不敢回话,尽管她确定莫妮卡不是自问自答,而是在对她说。
“我想,我可以挽回这一切,作为女神的话事人,我愿意献出我的忠诚。”
“我已经为你想好去处了,i小姐,去莱卡大学怎么样?莱茵提克在那里任职。”
“为什么。”i在心里想着:“莫妮卡打的什么算盘?她看起来是讨厌莱茵提克的——与她信仰逆行的人,为什么要把我安排去那里?莫非是……打探敌情?听起来很不靠谱,真相显然不会是这样。”
莫妮卡趁i不注意突然凑过来抱住i,i一脸莫名其妙,马上反推莫妮卡。莫妮卡抱得很紧却轻拍她的背,在她耳边重复念叨:“愿女神保佑你,好孩子。”
i身上的汗毛瞬间立起,这副场景远看像一个女孩祝福另一个将要远行的伙伴,但凑近就会发现“远行的伙伴”害怕且很抗拒,因为抱着她的女孩看起来是个疯子,沉浸在某个疯癫的祝福仪式里。
“莫妮卡。”一道严厉的女声响起,“你在对客人做什么。”
莫妮卡愣了一下松开i,又恢复成那张纯洁的笑脸,她笑着回复:“娜德拉夫人,我只是安抚一下她,只身一人来到纳杰日达难免有些孤独不是吗,我给予她一些安慰,况且她很快又要独自前往历史院了,那群人可没有我友善。”
“莫妮卡,该回去完成你的课业了。”
“好吧,那请好好安排她的事情哦,刚刚我的指示你都听清楚了吧,去历史院,让莱茵提克过目推荐信,不要出错。”
“我会安排斯特拉去处理这件事。”
“也行。”
莫妮卡冲i笑笑,拾起那本书走了。娜德拉对i说:“i小姐,如不介意,先在花园里逛逛,政府那边的文件等会才办理下来。”
此时,i早把这个冷漠的女人当作救命恩人,连忙回答:“没事没事,不用管我,我可以自己呆着。”
“感谢谅解。”
等娜德拉也走后,花园里彻底安静下来。
i回想起刚刚莫妮卡说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跟阿莱西亚给她的感觉大相径庭。如果说阿莱西亚是个虔诚的信徒,那么莫妮卡就是条护主的狗。
她把手放在水池里浸泡,轻柔的水流划过指尖,她想起来昨天在房间里找到的纸,一个想法在她脑内形成。于是从水里抽离,用衣袖擦干水,取出口袋里的那张纸。
i将它展开,在自然光下仔细观察每一笔画,透过光线,i在原本的墨字下还有一行浅浅的字迹,很可惜在表面的字符覆盖下,原本的样子很难辨认了。
i折好纸张,准备在花园里随便转转。她捧起一些水,任由它们在地上打下她走过的痕迹。
花园里除了之前的莫妮卡似乎没有其他人了,周围除了坛子里叶片之间的摩擦声和嘀嗒的水落声外,安静的过分。
在经过一面花坛时,i透过绿油油的植物好像看见对面有个紫色的东西在向前移动。她绕到后面,躲在植物后面观察。
那是个高挑的女人,穿着淡紫色的衣服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扫把,她正在扫地。但每个动作都极其缓慢,每一帧都定格好一会儿,像座沉默的雕像。
这个奇怪的扫地女引起了i的好奇,i小心翼翼地跟着后面不远处,看着她机械性地重复扫地的动作。她的脸也像雕塑一般,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有所变化。
这场跟踪意外持续了很久,当太阳到达南边的某处时,扫地女终于扫出了花园,i再次清楚地看到对面的雪山,以及它下方的教区。
女人将杂草和落叶扫在一起,用簸箕把它们倒进一个背篓里;把水桶接满,扔了块帕子进去,提着它们又进入花园了。
趁她不在,i从另一边出来,站在高台上俯瞰整个教区:比起政区的多彩,教区的建筑都是统一的纯白,街道干净没有任何杂物,房屋都整齐地朝向教堂这边,沉寂又肃穆。
她不由得想到某个相似的地方——墓地。纳杰日达的墓地在哪里呢?i很好奇。
东边的楼梯两边种上一群灌木,i顺着楼梯向下望去,一群穿着各种颜色的小孩在楼梯上玩耍,他们在几段阶梯上来回跳动,细小的笑声借着风传到了i的耳畔。
扫地女提着那桶水回来了,她把帕子洗干净,把污水倒掉,背上她的背篓准备下从东边楼梯上下去了。
她好像从来没有看到i,自始至终。一种莫名的冲动让i上前留住了她。i说:“请等一等,我能请教你一件事吗?”
女人回头顿顿地看了i一会儿,她说:“您好,小姐,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吗?”
见状i赶忙掏出那张纸,展开给女人看:“您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吗?”
女人看了几眼后告诉她:“是一个祝福,原话是‘愿您幸福’,是用教会的文字写的。”
“祝福……”i有些意外,这个结果让她之前对纳杰日达的邪恶猜测被一网打尽。
“如果没有事我先离开了。”
“好的,谢谢您的帮助。”
女人拿起靠在花坛上的扫帚和簸箕,从这里离开了。
i仍沉浸在那句祝福里,后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请问,i小姐在这里吗?”
i把纸又折好放回去,往声音传来处跑去,她大声回答:“我在这里!”
一个金发脑袋探出来,看起来很兴奋。她过来拉住i的手就往政区那边跑,边跑边说:“政府的安排下来啦!我们现在就去大学那儿!”
“现在?”
“不然呢?时间可不等人!”
在金发女孩的催促下,她们拐进一处巷道,在杂物里穿梭。最后,在一家饭店前停下。
“不是要去大学吗?”i问。
“先吃饭,你还没有吃午饭吧。”
“嗯,都可以。”
还真是灵活的时间安排。
女孩让i在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自己去前台处点菜。
她回来坐在i的对面,双手撑在下巴下,好奇地问:“你刚刚为什么一直跟着露西雅身后?”
从未想过有人也在观察自己,i有些窘迫:“我,嗯,就是,她,她很有趣,我就看看。”
“什么!你竟然说露西雅有趣!”女孩突然提高声音,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i。
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她咳咳,用正常声音说:“你认真的吗,露西雅整天话也不说,就一直在那里扫地,扫地,还是扫地,哪里有趣了?”
那真的是一场有趣的观察,i不知道该怎么向女孩解释。如果露西雅是一座雕像,那么她就是一位观赏者。这就像昆虫学者观察一只沉默的昆虫一样,你在它四周不停转悠,它却毫不关心,将这一切当作是某种天气的变换。
原本是一场成功的表演,却被某个冒失的观众打破了。
“干嘛不说话啦?抱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