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我倒要看看,什么人值得懿儿这般上心?”江洪洛面带着笑,好奇地正要展开手上的纸条瞧个明白。
“欸、”方懿圆忙止了他的手道,“表哥还是回去看罢。”
感到手背上被触及一丝冰凉,江洪洛抬眼看了看她,见她不便其言的样子,想想如今能让她上心的,还是迟疑着问了句,“与…炎凉有关?”
方懿圆知道自己终是瞒不过他,于是轻点了下头。
“成,此事就交给我 。”与她相识多年,江洪洛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便也心照不宣的什么也没问了,默默收好后,揣进怀里,不失兄长风范的表态道。
送走江洪后,方懿圆有些气虚地扶着门框深深地呼了口气,便朝着内室回了。她方一进去,就看到知言搭着桃李还有几个小丫鬟正忙里忙外地收拾着屋子。
“要不,这件就别洗了吧,衣服挺陈的了,再洗…若擦点皮破个洞什么的,二少爷会责怪的。”桃李捧着一件素麻的冬衣,对着床前换着被单的知言犹豫不决道。
一听到责怪,知言机警地转过头来,瞥了一眼,“呦,这件儿不是你翻出来的嘛。我瞧着姑爷挺爱穿的呀,洗坏了,再换件新的不就得了呗。”说着就见方懿圆走了来,又道:“我家主子眼里向来见不得脏秽。不洗?不洗那才要被责怪呢。”
“可…”桃李欲想再说什么,只见方懿圆走来接过她手上的衣裳,笑着道:“说什么呢?什么又洗不洗要责怪的,责怪谁呀?”手上却细细地抚着上面的针脚,定定一看,一些细微之处竟比吴嫂还要精致过人几分,想来自己最近手头上也用得着,欣喜之余,便对着桃李道,“桃李,这衣裳谁制的?我倒想要见见这位高人,好好讨教一二…”
“这…”桃李拧眉犹疑着。
“这有什么,二少奶奶问你话,你有什么说什么呗。”知言见她今儿比自己还扭捏,给她鼓着气道,“你放心,二少奶奶只是想讨教下针法,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儿,你只管说就是了。”
“这…”桃李抬眼看了看方懿圆,见她和和气气地冲自己点了下头,这才支吾着如实道,“这衣裳是当初伺候二少爷的贴身丫鬟…沈橘制的。”
“这么说来,我这是无从讨教了?”老实说,自方懿圆从昨夜入睡起,便被“沈橘”这两字搅得一个头两个大,以至一整夜都没怎么睡踏实过,眼下又经这么一提,是倍感的心力交瘁,于是揉了揉眉眼,把手上的衣裳递还给了桃李,叹着气道,“就按你说的办吧。反正我也早看惯了二爷邋里邋遢的样子,没那么打眼了。”说完轻轻一扬手,示意她退下了。
“哟,看来还真是人死火烧的事儿。”见桃李走开了,知言凑上前低低地问着,“对了小姐,您…那荷包有眉目了没?”
方懿圆心烦地摇了摇头,径自走到火炉旁坐了下来,又拾起了针线。
“还绣啊小姐——”知言不解地跟了过去,摁着她的手道,“您这不是犯眼酸吗?怎么也不心疼心疼自个儿。”
“眼酸?”方懿圆看着新衣上蹩脚的针线,看着看着有些空洞地哂笑一声,“呵,我可不就是泛眼酸嘛。”说着思绪一敛,望着知言道:“你说,你和桃李老大半天收拾这收拾那的,为的什么?”
“自然是迎新辞岁,除旧布新咯。”知言脱口道。
“既是除旧布新,那你说说…你家姑爷的行头是不是也该换换了?”见知言明白过来点点头,方懿圆这才拿开了她的手,浅浅一笑道,“我眼酸的…既不是这漂亮的针脚,也不是她久久不能忘怀的那个人;而是你都能想明白的事,我也想让你家姑爷明白。人始终要面对现实,面对一切,得向前看。一旦她向前了,愿意面对了。她的眼里才能看到一切,看到我…”
再说闵炎凉一早到了档上后,便命人在档口挂了牌子,贴了招工的启事。眼见大半日的过去了,来应招的伙计却寥寥无几…便又带着几个管事朝城外的方向去了。
她脚程快,越是往城外走,沿街看到的流民自然也就越多。而对于她这样一个多财多金的善主儿,还没等到她招到一个伙计,身上的银钱很快就没了。
“少东家——”这时,一个管事在市井嘈杂的人群中跻身出来,朝她身后唤了一声儿,又扯着嗓子提醒着道,“咱们是来招工的,不是来普渡济世的。老爷交代下来的事,咱们办完…办完就赶紧回了吧。”说着撇开了几个围上来要饭的小乞儿,不耐烦地挥袖打发道:“散了散了,都散了…咱家爷的银子早散完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王管事。”闵炎凉转过身来,对着身后这个年过半百的老者,郑重地道,“你好歹也在咱们粮行干了十好几年了,怎么还这点儿悟性?招工和救济百姓不都是一个理儿吗?谁不是为了能有一口饭吃。再说,这钱财本就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这能帮一把是一把。可你呢?这冰冻三尺的天儿,你让人家哪儿凉快哪儿待?你这说的是什么让人寒心的话…”说着不悦地朝他一伸手,示意他拿银子,“人心不暖,谁还会投身到咱们号上?”
“嘿唷——”王管事听了一撅胡子,备受委屈地道,“瞧少东家这话说的。我,我这不是受了老爷的嘱托嘛。老爷走前就交代过,说您自佛门净地出生,打小又非常人心善;一旦起心动念了,那可是八匹马都拉不住的主儿。小的可不得多对您上上心,看着点儿嘛。”说完打着哈哈的,对其伸过来的手,视而不见。
原来以往这些零零碎碎的杂活儿,闵连舟都是交由王管事在打理,而闵炎凉平日里除了管些小账小项外,并不涉及其他的事务。说白了,她在号上就是个甩手掌柜。
所以对于这些,她不单欠些火候,还缺乏一定的历练。这也就是为什么闵连舟把这看似容易上手的活儿交给她的原因。
“既然老爷都说我八匹马都拉不住了,那就麻利的…”闵炎凉伸出来的手,三不管的在王管事眼前抬了抬。
“这…”见她铁了心的样子,王管事为难了会儿,想想后还是妥协了…毕竟这可是以后“泰昌平”号的掌舵人,自己头上的主子呐!
不过这一码事还得归一码事。二少爷做善事是好事儿,可也不能让她这么没底儿往外散银子,那不成无底洞了…于是,王管事便把自己裤腰上的钱袋拽下来放了上去,低沉着嗓子好说歹说道:“少东家,这袋银子…您想散就拿去散吧。散完了,您自个儿就回了吧。剩下的,交给小的们就成。”
“就这点儿?”闵炎凉掂了掂,想想能从他兜里掏出个一两半钱的,见好就收道,“成。”说着一手抛给了旁的小六子,“你去散,散给那些还吊着一口气的人。”见小六子一溜烟地去了,垂眸又想了会儿,一抬眼直盯着王管事不说话,想试试他身上还带了多少银子。
“哟,少东家。”王管事忙错开眼神,双手护怀道,“这点银子可是公家用来招工的,不能随便挪!”
“瞧你这点悟性,难怪当了这么多年的管事,如今还连个三掌柜的边儿都没摸着。”闵炎凉嘴上虽这样说,可她心里清楚,王管事兢兢业业数年,向来老练稳重,做什么都得按规矩来,自然也就作罢,便一甩袖转身往回走…
见她乖乖的自觉地回去了,王管事乐呵地目送着她。可没多久,王管事就见她调了头往城门口去了,眼瞅着就要出城了,忙追了过去,扯住她的袖摆,焦急地喘着气道,“少东家——您,您可不能再往前走啦…再走,再走就出城了。若是被老爷知晓了…老爷会,会责罚小的们的…”说着手一扬,把身后跟来的伙计都招来拦了她的去路。
“王管事——”看着眼前这阵势,闵炎凉心里厌烦得直运气,正要发作时,小六子领着府里的一个小厮跑来道,“二少爷,大太太的…想见您,要您回去,就现在!”
“现在?”闵炎凉看着小厮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又看了看王管事,泄下气来道,“知道了,我这就回。”说完又对王管事特嘱了一番话,这才走了。
见她走了,另一个管事探出身来,拍拍王管事的肩道,“看来这有悟性的人,还得靠经常吃斋念佛的人去管呐…”
“是啊——”王管事叹着气道,“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咱们号上…出了这么一个心系天下苍生的‘祖宗’呢。”
闵炎凉回了府后,就直奔了西苑。
“娘,您找我。”闵炎凉一脚踏入厅内,看到的还是那个冷漠的背对着自己口中尽是呢喃着“阿弥陀佛”的母亲,上前两步,垂手而立,轻唤了一声。
“哟,二少爷来啦。”见她来了,周身还散着寒气,吴嫂贴心地捧来一碗热茶,像知道之后要发生什么似的,在她耳边小声地提点道:“你娘今儿心情不好,待会儿有什么话,母子俩都好好说,说明白就是了。”
还不等闵炎凉明白过来,就听到温计嫆手上的十八子手钏被捏得“吱吱”作响。
“吴嫂,你先下去吧。”温计收起手钏,从佛龛前转过身来道。
“是,大太太。”吴嫂接过闵炎凉喝了两小口的茶,福礼退下了。
“这翡翠的帽正还不错,挺配你。”见吴嫂走了,温计嫆这才上下打量了下闵炎凉,看到她头上那顶崭新的帽子,走近审视着道,“只是这针脚和这帽子一样,还有些‘生’,想来…是懿儿为你制的吧?”见她点了下头,又轻“嗯”了一声,“看来,你们小两口的感情,最近倒是熟稔得很呐…”说着抚上闵炎凉那张模棱两可的脸,挂着手钏的手扬手便一巴掌扇了下去,怒极道:“混账的东西,跪下!”
闵炎凉茫然地抚着被扇红了那半边脸,直直地跪了下去,红着眼圈望着她道:“娘这是什么意思?儿子不明白?”说完脖子一梗。
“儿子?”温计嫆嘁笑一声,“呵,我看你还真把自个儿当男人了你…”说着拿起一旁竖几上的小木盒就掼到闵炎凉跟前,捏着手帕一指道,“要不是我今儿碰到了李嬷嬷,还不知道我当初生了个什么孽障呢!你今儿,须得好好儿给我说清楚。”当她看到盒子里的一幕,先也是不信的,可听李嬷嬷说是老夫人的意思,还敦促了好几回,再一想到闵炎凉的性子,和她先前也是在这个地儿,对着自己,对着佛祖,是硬生生的磕了仨响头,以至她也犹疑了。索性差人把闵炎凉叫来问个明白。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见她打开盒子,盯着里头的物什楞楞地杵在那儿默不作声,温计嫆坐了下来,缓着心气儿地问着。
“她…她为了我…”好半天,闵炎凉才反应过来,抹了泪道,“受委屈了…”
见她的神态和举动,温计嫆诧异地看着她问,“这事儿…你,你不知道?”
也是了,这孩子到底是自己生的,她从小就那么稀奇爱护些小花小鸟,又怎么可能去伤害一个活生生的人。既然不是她做的,想必这也是懿儿为了应付老夫人,才出此举的。温计嫆一面为方懿圆的大义感到庆幸,一面又为闵炎凉的身份感到忧心。
“罢了罢了。”理清事因后,温计嫆悬着的那颗心到底是落了下来,长吁了口气道:“量你也没那个本事,起来吧。”
见她跪着不起,又使起性儿了,温计嫆摇摇头,只道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长大,于是起身上前扶起她,“快起来,人家一姑娘能帮你瞒过这事儿,你回去得好好儿待人家,也算是弥补…”不料却被闵炎凉一手横开,大声喊道“别管我!”吓得温计嫆向后跌了半步。
“逆子——”被她吓得不轻的温计嫆,见她成天的诨得没边儿了,登时气得捶胸道,“我不管你?我不管你…你难不成为了个女人,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你?”她这也是在警示着她的身份。
“哈哈哈——“闵炎凉突然放声笑道,“娘亲说的对,为了个女人,我早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我还就是把自个儿当男人了…”
闵炎凉畸形地说着,将手里攥着的帕子恨恨地朝地上一掷,站起身冲着温计嫆一字一句的质问着:“怎么?如今我如了您的意,您不该感到高兴吗?心里不该痛快吗?作何反倒起责怪我来了?这些…不都是您想要的吗?”
“啪!”温计嫆一甩手又掼了她一巴掌,“混账!有你这么跟娘说话的吗?什么德行?当男人当傻了你…”
“呵呵呵,男人?”闵炎凉听到这些令她触底反弹的字眼,扯着嘴角近乎疯魔地笑了笑,突然秒变正色地道:“我今儿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说完扭头便走,任凭温计嫆怎么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