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威贤将头搭在闻天客的肩上，倦怠和深藏于心底的不安似乎就这样被抚平。

哪怕只有一个人，他也会坚持走下去……明明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但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遇见值得信赖的人他还是很开心。

闻天客满溢的复杂情绪似乎也都被融进了这个拥抱里。

在对方的手停止颤抖后，路威贤觉得自己差不多也休息够了，他和闻天客颇具默契地同时松开了彼此。

闻天客主动后退了一步：“你有没有受伤？”

路威贤回想起自己被荆棘划过却又痊愈的肌肤，犹豫着要不要在当下这个情景说出口。

闻天客又往前迈出了半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路威贤抬起下巴看向闻天客，该说是敏锐……还是该说对方真的很了解他。

乍一看，闻天客的发色和他极为相似，但仔细观察后却能发现对方头发的颜色其实宛若照片中褪色了的黑，暗淡的光泽与这个充斥荧光的星球格格不入。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方似金似月的右眼。此刻那只眼正注视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这种眼神里饱含的远不止是真诚，路威贤下意识想要移开视线。

昏倒的男人挣扎着挪动身子，苍白的嘴唇中发出微弱的呼喊声，路威贤立刻转过了身。

他扶起意识依旧模糊的徐风，尽管伤口已经愈合，然而对方的额头却还是冒出了大量冷汗。

闻天客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支注射剂，直直对着徐风的后颈扎了下去。

“安抚神经用的，你放心。”路威贤还未来得及感到疑惑，闻天客已经做出了解释。

徐风紧拧在一块的眉头逐渐松开。闻天客让他以一个舒适的姿势背靠着巨石，然后从地上拉起了路威贤。

他重复着先前的问题，语气温和，未给路威贤带来任何压迫感：“还好吗？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

路威贤看着闻天客那不透光的单框眼镜陷入了沉默，然后将自己肌肤愈合的事情从头到尾叙说了一遍。

他沉默并不是因为提防着对方，而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正在他心底滋生。

如果他之前看到的情景没错，那么曾经的他应当是通过怀表和另一时空的闻天客建立起的联系。虽然他只看到了二人相识初始的零碎片段，但言语间也能判断出自己与对方关系不错。

可对方为他做到这种地步，无论怎么看都超出了朋友的界限。“死而复生”的自己、连接不同时空的直播间、恰到好处的援助……一切都太不寻常。

路威贤试探着摸上闻天客的手腕，对方像是触电般抖了一下，袖子下是近乎病态的纤细骨节。

在拥抱结束的那一刻他就恢复了理智，花瓣被吹到他们头顶投下迷离的色彩。

“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路威贤出声的同一时刻，闻天客脱下外套搭到了他身上，左眼不透光的单框眼镜反射出青年的面容。

对方不希望他询问过去。

到嘴边的问题打了个圈又绕回肚子里，路威贤嗅着闻天客衣服上阳光的气息垂下眼，和对方相处时总有一种粘稠的氛围。

路威贤凝视着闻天客的右眼，灵魂深处的熟悉感再次上涌，他将这种奇特的情感压回心底:“我们重新认识一遍。”

活在过去的人总要走向未来。

“这里还是有些冷。”闻天客没有正面做出回答。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路威贤皱了皱眉。

一阵沉默过后，他把外套还给闻天客，然后直接转过了身:“刚才有什么生物盯上了我。”

有限的时间不能再浪费，路威贤无法在这个关头上继续质问怀揣着秘密的援助者。

若不是方才湖泊那传来了声音，黏在他身上的视线绝对不会轻易挪开。路威贤理所应当地认为这与闻天客的出现有关，因此才没有第一时间询问。

闻天客却是一愣:“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路威贤顿住了动作:“就在你出现前不久。”

发色特殊的男人打开早就准备好的防护光罩，将路威贤护在其中。紧接着他将另一个装置放到了徐风身侧，对方的气息和身体很快就被隐藏了起来。

“直播间的联系被切断，我花了一些时间才确认你的位置。”在跳跃到这个时空后，他只看见了满身尘埃、孤立无援的路威贤，“先前发生的事我并不清楚。”

青年挣扎着想要背起晕倒在地的人，面上隐忍坚持的神情几乎让闻天客的理智瞬间崩盘，许多细节由此被他忽略。

路威贤心中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尽管男人的身形已经隐匿了起来，但他还是看向徐风所在的位置陷入沉思，对自己的判断不似先前那般确信：“我大概率认识老年的他。”

闻天客沉默了两秒，然后拿出丝质手帕递给路威贤，他不希望对方再次因诡谲的谜团而高度紧张：“这不可能。”

路威贤向他报以疑惑的眼神。

“这是人类刚迈向星际的时代。”见路威贤迟迟没有接过手帕，闻天客犹豫过后小心翼翼地替他擦了擦脸颊。

刚迈向星际……

“一切的开端都将发生在这个时空。”闻天客轻柔的动作让路威贤不禁放松了身体。

路威贤下意识摸向自己长有细密绒毛的鹿角，如此一来，他就明白世界为什么会将他指引来此了。

兽种的诞生、消失的进化史、多年后人类动物性征增强的原因……这就是世界不惜操纵时间也要向他揭示的秘密。

普通人类肯定无法从旧时代活到当代星际社会，但路威贤依旧觉得那个受伤的男人就是“徐风”本人。在他思考时，闻天客已经微笑着收回了手。

“事后我会给那个男人做一个检测，”闻天客将路威贤拒绝接受的外套搭在胳膊上，向前走了几步，保护光罩根据他们二人的距离实时改变着大小，“我们先去湖泊那里。”

闻天客走在前方，荆棘在触碰到光罩时便收敛了尖刺，路威贤本想替他带路，然而对方看起来却对路线很熟悉。

在一个三叉路口，闻天客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左侧的正确道路，路威贤盯着对方的背影用舌头顶了一下牙膛。

就算问他他也不会回答吧。

闻天客穿了一件高领打底衫，路威贤这才发现对方的发尾很长，近乎灰色的黑发几乎遮挡住了整个脖子。

对方的耳后好像有着什么花纹。

路威贤眯了眯眼睛想要看得更真切些，闻天客却在此时回过了头，眼中圆月的中心出现了一抹黑色的身影，恰似月海。

“我曾经来过这里。”闻天客停下了脚步。

路威贤诧异地看向他。

“我和你生活的时空相互独立、互不干涉，”闻天客永远都忘不了这里，“但是这颗星球却同时存在于你我的世界。”

“它是一个连接。”

路威贤站到闻天客身前，对方这回少见地没有垂下眼：“它连接了过去和未来，也连接了你和我。”

要是没有这颗星球的力量，闻天客可能根本创造不出横跨次元的直播间，更别提再见到路威贤了。

他利用这颗星球，也感激它。

命运的馈赠之地，请你继续保佑他。

闻天客估算着止痛剂只能再维持几个小时，对着路威贤露出了笑容：“我们继续走吧。”

无论是出身、年纪还是笑容背后的情感，路威贤都对闻天客一无所知，但他还是下意识跟上了对方的步伐，他的鹿角隐隐有些发烫。

路威贤心底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将那点杂念从脑子里赶走。

他们穿过最后一片荆棘，明亮的光罩配合上那些散发多样色彩的植物照亮了前方，血红与蓝紫共汇而成的异色湖此刻格外平静。

闻天客静静站在路威贤身侧：“在我所处的时空里，这颗星球没有湖。处于这个位置的应当是一个难以丈量的深坑。”

路威贤看向望不到边际的湖面，那双眼睛会不会正潜伏在水下盯着他们？

湖水中央不断冒出了细小的气泡，血色的湖水突然蔓延到了另一边，路威贤拉住了闻天客的手。

闻天客错愕地看向他，一直搭在胳膊上的外套掉落在地上。

模糊的肉团冒出水面，拼尽全力地朝着能够倒转时间的蓝紫色湖水游去。

真正的血和湖水混杂在一块，那团糊状的物体实在是让人难以直视。

闻天客伸出手挡住路威贤的眼睛，眉毛下压转头盯向湖面，病弱、神秘、超然……一切都和现在的他无关。

一直都隐藏在特质眼镜下的左眼突然睁开。血丝凝聚而成的指针不断跳动，强烈的杀意让它们扭曲化成了织结于眼球中的蛛网。

闻天客搜寻着未知的猎物，一抹纯白的影子突然探出水面撕咬上了肉团，水声不断激起。

路威贤握上闻天客遮挡自己视线的那只手，然后重新看向湖面。

那是一条巨大的蟒，在被搅动的湖水中依旧保持着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