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语对于让玛丽女士的长子非法入侵民宅这种事毫无心理负担,毕竟这个少年未来会干的事远远超过普通的不请自来——
他会加入一个庞大如深渊般的黑暗组织,并且晋升为代号“黑麦”的高级成员。
少年标志性的下眼睑实在是太有辨识度了。而且大概是因为欧美血统发育得早,他的身量比同龄的亚洲孩子要高大得多,气度也已经能看出成年后的倜傥。因此刚在玛丽女士家见到时,林庭语就认出了他。
玛丽女士称呼自己的长子为“秀”。
而未来的黑麦,对他自报家门的时候,说的名字是:诸星大。显然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假名。
而且黑麦在初次见面时肯定也已经认出了他,所以才会表现出那种奇怪的,连伪装都流于表面的违和态度——黑麦觉得他们本就相熟,所以做出来的陌生,都是给苏格兰和从旁监视的其他人看的。
这样也能够解释,为什么黑麦和他相处时态度那么自然平和,而且主动提出要插手苏格兰的任务——
黑麦在不动声色地,想要把林庭语纳入自己的看管范围。
但这就引出了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黑麦要在其他组织成员面前装作不认识他?
如果按照苏格兰的说法,黑麦是靠关系空降到组织里来的,那有杜凌酒这个更为重量级的关系人在,黑麦至少应该表现得热络一些。但事实是,在林庭语主动联络他到杯户饭店接自己的那一次之前,黑麦完全没有联系过林庭语,连久别重逢的客套都没有。
结合这个假名,和引人注目的、比较起年少时风格大变的造型看,黑麦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林庭语对于这种情况并不陌生。甚至他自己在警校上课时,也针对某一类特殊的学生,专门做过心理辅导。
这类学生有个通俗易懂的称呼——
卧底。
改名换姓,虚构经历,伪装成同类,潜入危险的犯罪组织进行搜查。港岛警队派出的卧底通常从警校开始选拔,黑麦当时的年龄作为警校生已经有些大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日本这边有其他的考虑。又或者黑麦已经在组织里潜伏了几年,只是那时才被调来日本。
以卧底的身份为前提进行考虑,黑麦对他的态度就很值得深思了。
对于组织高级成员杜凌酒来说,识别出了一个明显是用假身份混进来的可疑人员,就算顾念旧情没有揭发,至少也应该问一下黑麦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林庭语当时并没有这段和黑麦年少相交的记忆,因此也没有去过问。
黑麦不紧张顾虑,或者干脆灭口,反而行事和态度一如往常,再次见面时也没有多试探两句——仿佛笃定着林庭语会替他掩饰身份。
黑麦都知道了什么?掌握着什么信息?在林庭语缺失的记忆里,他们曾经建立过怎样的默契,让黑麦对他保持着这种坚定的信任?
林庭语不知道。
但这不影响他使用黑麦去布置他的棋盘。他已经很清楚黑麦乐意配合不会多问的个性,至于行动能力想来也只会因为年龄而有所缩水,而且缩水的程度不会太高,否则玛丽女士也不会放自己的长子出来冒险。
这意味着黑麦已经进入了可控范围,足以成为他攻城略地的战车了。
……总不能什么都靠一个小学生来完成。
虽然使用同样没成年的黑麦,听起来也挺血汗工厂,但是手头没有更多资源的情况下,也只能硬上了。
林庭语心下叹了口气,看了看表,转而拨打了另一个电话:“喂,您好,请问是警察吗?我今天看到一个人从窗口翻进了路边的一间民宅……不,没有看清,那个人戴着一顶帽子,穿着运动服,看起来像个中学生。时间啊,大概半个多小时前……因为犹豫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要报告才行,即使是未成年人,也要受到相应的训诫吧。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具体地址吗?”
他拿下手机,看了看刚才降谷零长时间停留的那个位置,垂眼读出了上面的地址:“大概是这里,请快派人去查看吧,说不定那个人还在呢。”
希望时间足够你给小孩扫尾和逃跑,祝你好运。
降谷零跑进便利店的时候,正好看到林庭语把一张崭新的SIM卡拆掉包装,泡进汤碗里。听到他的脚步声,林庭语抬眼瞟了他一下,眼中平静无波——降谷零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仿佛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突然睁开了一只盯着你的眼睛。
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林庭语垂下眼,茶色的瞳仁被掩在细密的睫毛下,连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凛冽神光也一并被藏起来了。
“……你在做什么?”
降谷零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跳上林庭语身边的高脚凳,鼓起勇气发问道。
林庭语用一枚小镊子夹出了碗底那个小小的黑色塑料薄片,对他展示了一下:“如你所见,我在毁灭物证。”
“为什么不直接剪碎它?”
林庭语再次看了降谷零一眼:“你懂的东西真是太多了。”
然后把那枚SIM卡用纸巾吸干表面水分,放进了一个塑封袋里,揣进口袋:“盐水浸泡可以消除绝大部分的生物痕迹,只要时间够长,连DNA也会被损坏到无法比对的程度,这也是为什么海里的尸体比淡水里的更难检查出有价值的东西。”
降谷零理解了:“你在消除你拿手机卡时可能留在上面的指纹和皮屑吗?”
林庭语赞许地点了点头:“确实。而且比起剪碎,我个人建议是用烧毁。即使被剪成几块,要是命不好剪的位置不对,落到专业的技术人员手里,还是有机会被还原出重要数据的。”
降谷零默默地记下了这一点,然后看到林庭语皱了皱眉。
“……你把那个指环留在了朋友家里?”
降谷零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面颊上泛起一点热度:“……因为很不放心。他自己一个人在家,而且不会说话,连求救都做不到。我担心跟踪我的人去找他麻烦,所以还是把监听器留给了他……”
林庭语倒是不太介意,小孩会担心自己的朋友也是人之常情。如果降谷零早点提出这个诉求的话,他会给另外一个续航时间更长一点的型号。
只是此刻在他耳机里发笑的那个家伙有点烦人:“没想到你不只给了我戒指,真是喜欢玩弄人心的家伙啊,林。不过居然连小学生都不放过吗?”
“……”
这种事真是没法解释。
林庭语只能先放置那边,转而问降谷零:“既然想到可能会把麻烦带给他,那你为什么还特意要去他家?”
降谷零沉默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家的电脑之前坏了,一直没有修理。我想用他家的电脑先复制一份资料,做个备份。他很可靠,不会乱说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从宫野诊所拆出来的录音器,然后又把另一枚更为重磅的储存卡拿了出来,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两样东西的由来,然后发现林庭语的神色变得十分严肃:“——怎么了?”
林庭语拿过那枚储存卡,反复翻转观察了几秒钟。
“你复制文件内容的时候,把你朋友家的电脑断开网络了吗?”
降谷零的心底一凉:“……没有。”
林庭语平静地陈述道:“你可能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不过很多重要的存储设备里面会内置木马软件,一旦被接入网络,就会向服务器发送当前的IP地址和MAC地址——简单来说就是会把位置和设备的信息传送给它的主人。这种设计是为了在没有办法做物理加密的情况下,至少监控到是谁试图读取里面的内容。”
按照降谷零的描述,那台一早被安装在宫野艾莲娜电脑机箱后面的监视器已经工作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而且体型更大,通常意味着功能更为复杂。这种设备在黑市里售价不菲,应用的场合一般也不会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查出轨找小三,而是更为凶险的,例如窃听机密会议之类的情景。
放在宫野诊所这样一个看似平凡的地方,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如果没有做任何防备措施,随便就能被拆下带走,就更不可思议——
“你没贸然拆下它是对的。”林庭语继续询问了一些设备外形上的细节,思索着说,“我以前见过类似的设备,都自带微型炸弹,如果没有用遥控器解除,摇晃的瞬间就会爆炸。但是这张卡——”
他按住降谷零的肩膀:“先不要急。”
“怎么可能不急!如果它真的有木马,那——”景的家就已经被那些危险的人发现了!
林庭语摇了摇头,保持着按住他肩膀的同时,敲了敲自己的耳机。
“你们花了那么长时间复制文件,如果有木马,已经足够它把你朋友家电脑的硬盘都扫过一遍了。你现在赶过去,也无法消除这个事实,服务器上的记录是不会因为你现在关机断网而删除的。”
降谷零慢慢冷静下来:“……你有办法解决的对吧?”
“不是什么好办法。”林庭语叹了口气,“我本意也只是以防万一……Akai先生?你在听的吧?”
怀璧其罪要怎么挽救呢?
让这块璧玉,被其他人捷足先登就好了。
有出警的记录,而且有足够可疑的对象——甚至不用降谷零自己声称东西丢了,那些入侵者也知道要去找谁吧。
耳机里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少年人的声音:“我原来是你保底的救星吗,林?真是荣幸。要我现在把那个U盘带走吗?”
林庭语按住剩下的那只耳机:“不用了,你百米跑速度怎么样?”
“12秒左右吧。想要我用冲刺的速度去找你吗,有这么迫不及待?”
“你看一下窗外的街头,有没有警察或者行迹可疑的人。”
“啊,似乎是有两个巡警正在朝这边走来呢。”
“好的。”林庭语看了一下表,“拜托你现在当着他们的面出门,摆个帅气的姿势露一下脸,然后用你的极限速度甩掉他们,顺便替我约一下玛丽女士今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