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思索片刻,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输入文字,回复了邮件:“不会比你知道的多。”然后把邮件的收发记录都删除了。
其实大概是多一点的。
但是萩的事,如果他自己不想说的话,最好还是帮他保密吧。不管说出来还是保持沉默,都不会影响什么,但是每次看他费劲粉饰太平到几乎要装不下去的样子,就觉得还是不要再加上一根稻草了。
手机很快又震了一下。
松田阵平挑了挑眉。
降谷零应该很清楚他从来不是被反复纠缠就会改变意志的类型,在他这里得到了明确的答复,就会转头去找其他的渠道了。这样坚持还真是有点反常。
他把手机再次拿起来,果不其然看到的还是那个陌生邮件地址的未读提示。
松田阵平点开邮件内容,草草扫了一眼,正准备点下删除的手指忽然一顿。
“那你知道萩原最早可能在什么时候接触过组织吗?”
安室透在炸弹启动的倒数不到十秒钟内终于赶回,冲进那栋行将毁弃的三层小楼,压线关闭了留在一楼大厅中央准备一起炸毁的定时器。做完这一切他才来得及停下来喘气,金色的发尾都被汗水沾湿贴在了额角。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松田没有回复。
安室透很清楚对方会犹豫。就像景在他心目中不可替代的地位一样,一直陪伴松田长大,为松田灰暗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送去宝贵阳光的萩原,在松田考量事情轻重时的优先级也非常之高——甚至可能比自己的生命更高。
他并不打算让对方陷入艰难的选择,但这件事他必须问。
安室透从口袋里小心取出刚才那张纸。覆满细灰的纸面上,隐隐约约地显出三行粗重而圆钝的日文字:
兹有装瓶计划三期之实验体J369号H氏,各项指标合格。
在场唯独有检验员L氏持保留态度。
经商讨,同意予H氏通过,我对此事负责。
落款是一个简单的英文签名:Rum。
在这几行字的下半部分,另一道有些潦草的字迹冒出来写了一句话。这句话是用法文写的,有一小部分和前面的三行字重叠,显然是在前一个人写完拿走纸张以后,也用这份记录作为底垫,悄悄写了写自己激动的心情:
“太好了kenji先生!”
虽然kenji这个名字在日本也十分常见,但加上姓氏首字母是H——这就由不得安室透不多想了。
日本公安是在去年了解到“装瓶计划”的。会注意到这件事,还是因为其中一个被选中的目标恰巧是警察厅的公安警察。这个人叫樋口佳彦,是个新入职的年轻人,被抓住了曾经在警校入学考试里作弊的把柄。组织以此要挟他提供内部系统内的绝密情报。
樋口佳彦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向管理官坦白,然后被秘密停职调查。虽然他本人事后被证明除了通过某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打小抄以外没有任何违规行为,但这种现象还是立刻引起了管理官的重视。
监察系开展了秘而不宣的内部排查,进一步发现了其他可能被接触过的警察,统计起来竟有数百人之多。在此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警察腐败和渎职的情况,但从未有过这么大规模、有组织的,针对日本警察的渗透行动。日本公安排除了外国势力和其他政治阴谋的可能后,判断这是一次来自某个在本国根深蒂固,而且胆大包天的黑暗组织的攻击。
大概是排查行为走漏了风声,那个组织立刻切断了和目标的联络,一些被交代出来的见面点也人去楼空。
在多方调查都无法抓到这个过分谨慎的组织的蛛丝马迹后,警察厅决定将计就计,派出警察卧底到这个组织里去探查情报。
一个选项是同样被组织列为目标的诸伏景光。他很快在两名警察的假死配合下成功取得组织的信任,但转眼间就失联了——有个假扮成他的人在明面上活动,被公安部严密监控起来了。
另一个选项是最开始上报情况的樋口佳彦。因为他一早已经在接受公安调查,监察系的排查名单里没有他,所以组织似乎认为他这边没有什么问题,在风头过去以后重新接触了他。
最好的方案当然是樋口佳彦本人假装同意合作,顺势探听组织的情报。但日本公安经过反复评估后,确认他并不适合执行这种任务……简单来说就是太嫩了,一点演员的自我修养都没有。
零组按照惯例必须派出人员潜入。还没有正式入职,档案一片空白的降谷零是一个理想的执行人,只要经过特别训练就可以投入使用。但因为降谷零从来没有过类似任务的经验,管理官觉得他单人潜入的风险太大,至少也需要一个人打配合——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消息的萩原研二自告奋勇加入了。
“我和樋口佳彦本来就是同期,对他还算是比较熟悉,贴上脸模再修饰一下就行了吧?”即使面对着一群资深公安长官的审视,萩原研二依然显得放松而自信,“可能还要稍微减个重什么的——但是说起跟人打交道,鬼冢教官和小降谷都可以作证,这一届绝不会有胜过我的人啦!”
坐在他旁边的,被拉来作证的鬼冢教官默默地转开头:“确实,这小子能跟所有人打成一片,对女人尤其特攻。”
公安长官们:?
萩原研二大声抗议:“太过分了吧教官!我在校期间完全没有交过女朋友啊,而且明明只要我想,男人也不在话下吧。”
公安长官们:???
在另一边的降谷零扶额:“我可以作证,萩原确实在社交方面十分擅长。但是,萩原你想好了吗?我们面对的可能是非常强大、恐怖的黑暗组织。根据景失踪前留下的情报,他们的行动力和武备都相当充足——这不是去联谊。”
那时候萩原说了什么呢?
即使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安室透仍然清楚地记得,在他说完那段话以后,萩原研二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像是挣扎、畏惧或者其他纠结不安的情绪——但又像是期待和快乐一样的,复杂表情。
那种表情很快就变成了灿烂的笑容:“当然知道啊。你放心去培训吧,我会把小诸伏给你带回来的。”
萩原研二说到做到。他在成为“樋口佳彦”的半个月内,就成功打入组织内部,拿到了诸伏景光的受训基地信息。再之后,超前完成所有课程的降谷零——新身份名字叫安室透——同样进入那个基地接受训练,并且跟正靠在矮墙边抽烟的两位好友会合了。
萩原研二也同样带回了“装瓶计划”的情报:组织推出这个计划,主要是想养些背景干净的自己人,再扶植他们进入警察系统壮大力量,成为组织的保护伞和消息源。听说由于早期激进的批量改造实验彻底失败,计划的牵头人(代号为“朗姆”)改用了更为温和的方案,先收集情报选择可能的目标,再针对目标进行一对一的驯化。
这种改变确实奏效了。朗姆本人在某次会议上颇为自得地说过,目前仅在日本境内,组织就已经成功放进了10个“酒瓶”。他们都十分忠诚,并且源源不断地为组织提供着情报。
——10个“酒瓶”。
这让公安部十分紧张。除去已知的樋口佳彦,意味着还有9个埋在警务系统内部的不定时炸弹。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也没有人知道这些炸弹什么时候会响起——或者永远不响,只是细水长流地为组织效力,这就足够危险了。
需要更多的、更进一步的情报,把这些“酒瓶”全部抓出来。
但是,短短两个月后,“樋口佳彦”意外高坠身亡。
安室透当时在北海道执行任务,收到苏格兰传来的消息时吃了一惊,立刻联系了上线。零组返回来的调查结果是:东都塔那天确实有一场事故发生,但现场报告里没有死者。而且公安部的同事给“樋口佳彦”打电话询问情况时,也只是转留言信箱而已。
公安内部已经开始考虑给萩原研二拟定殉职待遇。但安室透还抱着一丝希望,请求先暂停程序,等他在组织内继续调查确认。
他的决定是正确的。就在两天后,朗姆在情报组例会上向大家特别介绍了一位代号叫做萨马罗利的情报组成员,即将作为新的“樋口佳彦”继续活动。
“警察厅公安的身份太难得了。这个人后天就要结束年休假,重新回去上班。好好扮演他,给我们保住这条情报线,萨马罗利。”
像以前所有的例会一样,朗姆本人没有出席。只有听不出音色的沙沙的电子声,从长桌中央的通讯器里传出来。
“真是给了我一个意料外的大挑战呢,朗姆大人。没关系,这才有意思不是吗?”
萨马罗利单手托着腮,笑眯眯地回答。
从入席座次看,这个萨马罗利的排位还相当靠前,跻身于朗姆的几名心腹之中。游走在一群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人精里,他端着酒杯,和周围的资深成员们轻松地谈笑风生,显得十分自在。
对上安室透微微错愕的脸时,那双熟悉的紫罗兰色的漂亮眼睛眨了一眨。
“我们好像有个新朋友呢,麻烦你们谁给我介绍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