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麦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扫了一眼坐在旁边,可能是因为大晚上不得不出来做任务,所以一直半梦半醒的临时搭档,确认对方又开始走神,于是摸出手机看了看邮件。
把Samaroli抓回来!要快!——Rum
黑麦挑了挑眉。这是群发?他人还在北海道,怎么快也赶不回去。
至于萨马罗利这个代号,黑麦当然是印象深刻。三年前唯一从“酒瓶计划”的实验室里走出来的人,而且在那之前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不仅如此,这个人还迅速获得了杜凌酒的庇护,借此从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实验体,成为最有名、最重要的“酒瓶”之一,并且把自己的地位维持至今。真是了不起。
那么,朗姆现在是终于发现在自己的地盘中央,原来从那么久以来,都深深插着一根刺了吗?
黑麦无声地笑了笑,然后把这封邮件转发了出去。
这一次,你要怎么样再救下这个人呢?
令人期待。
与此同时,苏格兰的口袋也震动了一下。
虽然本来打算把同行三人都绑起来丢在附近的守林小屋里,等事情结束再回来处理后续,但是这两名警官——主要是樋口本人强烈要求加入“追回林老师大作战”,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被持枪威胁过而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因此苏格兰在短暂评估了一下他们话语的真实性和行为的配合度以后,还是同意了。
……怎么回事,警视厅的后辈面对危险犯罪分子的时候,态度是这么伸缩自如的吗。是不是应该找个什么机会,向监察系不具名地提一下新人警察的职业道德和心理防范教育问题。
他这样想着,让三人里唯一有驾照的日野驱继续去前面开车。女士仍然坐在副驾,而樋口——樋口在他还没出声的时候就火速钻进车,然后像只鹌鹑一样缩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里。
苏格兰:“……”
苏格兰感到无奈:“你可以坐好一点,我不会动你的,只要你不偷偷联络外界求救或者袭击我——你没有这种意图吧?”
樋口警官疯狂摇头:“完全没有!”
——鬼冢教官看到的话,会气得罚他们绕操场跑五十圈吧。
即使大难当前,苏格兰也不禁产生了一丝对警视厅前景的担忧。
但比起樋口的问题,他现在的问题才真正会对东都警视厅的根基造成动摇。
苏格兰在车辆重新起步以后,才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最新收到的邮件。
“萨马罗利跟曙雀有关的消息是你放的?”
换了一个邮件地址,但落款仍然是个小小的“0”。
确实是。
在从松田阵平那里得知东都警视厅的公安部内可能有个“酒瓶”的时候,苏格兰就在快速思考起怎样保住自己,以及把这个“酒瓶”抓出来了。
他近段时间在开的这辆日产SUV虽然是从组织里借用的,但是背景十分干净,连违章记录都没有。这辆车兼且不是挂在他名下,而是注册在组织里专门负责保管资产的一些家世清白的外围成员那里,同样不可能因为车主犯事而引起公安的注意。
会来查这个车牌号的人,时间还如此巧合,只可能是像松田一样接到了琴酒的指令,来窥视他行踪的人。
最为凶险的点在于,窥视他的人来自东都警视厅的公安内部。
诸伏景光作为专职卧底,按照保密条例,是不会在警务系统里登记信息的,普通公安警察登陆上去也看不到他的记录。
但是,卧底们为了取信犯罪组织,经常需要做出某些触犯法律的行为。为了避免卧底们被误抓判刑,所有公安卧底的名单都必须交到专门负责警察纪律的监察系手里,由他们加强关注,并且在需要的时候,以协助调查的名义把自己人从拘留所里提走。
而监察系与公安部同属一套指挥系统下,经常对公安部的各种违规行为大开绿灯。
假如公安部的那个调查苏格兰的人,地位足够高,职权足够大,那么他走正当渠道——或者不那么正当的渠道,要求监察系交出卧底的名单,监察系很难拒绝。
毕竟卧底本身也是公安部出去的吧?监察系的人估计会这样想。
大概只需要一个“核对监察系的名单是否最新”之类的简单理由,就能轻松把这份名单拿到手了。
这份名单里并不只有诸伏景光一个人,因此它一旦泄露,就不只是“苏格兰”一个人的问题了。公安部派出到各个地域、各个组织的卧底,都会在同一刻遭受灭顶之灾。
相比起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惊天暗雷,其他事情都可以押后。
但诸伏景光毕竟是外派出去的卧底人员,和公安部的联系没有那么方便快捷。按正常流程,他需要先用密语在规定的地方留下希望见面沟通的信息,然后等待负责他的上线回复,再约定时间地点——这种重要情报也不可能写封挂号信直接寄警视厅。
而且他并不知道这个内鬼是谁,也无法解释他的消息来源。松田本来不应该私自登陆“N系统”查询他的行程,也不应该看到那条暴露了“酒瓶”所在的查询记录。口说无凭地去含糊指称公安内部有问题,监察系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当真的。监察系每个月收到的匿名举报能装几个箱子,不可能花时间去逐一核实。
更何况他的消息也需要逐级上报。在这条冗长的流程里,万一哪个环节走漏了消息——或者干脆哪个环节的处理人就是那个“酒瓶”,这就会打草惊蛇,而且直接把火引到“苏格兰”头上了。
因此诸伏景光把主意打到了同为东都警视厅公安警察的樋口身上。
作为在职公安警察,樋口必然有着某种可以直达上级的特殊通讯方式。这是因为公安警察经常需要处理各种紧急突发的重大事件,必须保持上报请示的渠道足够快捷畅通。电话不太可控,对面是经验丰富的资深公安警官,很可能会从樋口的语气里听出不对,但是内部特急的加密邮件就没有这种顾虑了。
苏格兰于是指示樋口警官按照他口述的内容——当然方法不太友好——向上级汇报了这样的事项:
陪同任务协助人林先生前往目标地点的中途,大家在路边暂作休整的时候,另一名同行的,原本以为是一般市民的男性突然发难。此人在接到一个电话后,劫持车辆并撞伤了林先生的保镖,然后载着行动不便因此留在车上的林先生逃跑了。
临走之前,这名男性自称“萨马罗利”,还大声嘲笑了守在那个烟雾阵地点附近,傻傻等待“曙雀”到来的警察们,并且宣称要亲自把林先生送到“曙雀”手上。
前面的过程是为了给樋口等人任务过程把人丢了的过失作解释,重点是后面那一句。
——萨马罗利与“曙雀”有关。
林庭语的真名在不知情的人耳里可能引不起什么关注,但“曙雀”这个名字就足以引发各路线人的一级警报了。这条情报,如果真的到了那个“酒瓶”的手里,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传达给情报组的头儿朗姆。
而一旦朗姆对此做出了反应……
就证明,这条从樋口发出,向上层层传递的情报,一定在某个环节里,埋着一个对组织忠心耿耿的“酒瓶”。
根据朗姆做出反应的快慢,再反查情报流转到各个环节的时间点,就能把这个“酒瓶”的真实身份,锁定在一个很小的范围了。精确到这个地步,还有切实的证据,监察系必然会重视起来,启动调查。
那么现在。
苏格兰快速回复邮件:
查东都警视厅公安樋口慎今晚使用内部邮件上报的一条情报,在你收到消息之前,都有谁经手。—— S
这是他约定的通讯代号。景——Hiro——hero——超人,而超人的代表符号是那个深入人心的“S”。
几秒钟之后,邮件回复了。
知道了。保持静默,在我回复之前,不要联系任何人,包括我。—— 0
苏格兰毫不意外零能领会他邮件里的暗示。如果连这点默契都没有,零也不会迅速想到把假消息放出去的是他。
毕竟在零刚提醒他试探萩原之后,朗姆就收到了萨马罗利挟持林庭语去投奔曙雀的这样一条离谱情报。朗姆自然会大为光火,但熟识萩原的零,会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一条编造出来的信息——是给他的暗示。
因为萨马罗利——萩原研二不可能帮助“曙雀”抓走林庭语。
只有认识萨马罗利、林庭语和“曙雀”,并且同时知道萨马罗利真实身份的人,才会制造这种假情报。否则即使是组织内部的人想要陷害萨马罗利,也不可能拿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来胡编乱造。
再结合后面他让零去查消息传播路径的事,零就能反应过来,这条情报是用来钓鱼的。
但零可能会有点疑惑,为什么会用这样一个完全经不起查的情报来钓鱼。毕竟只要萨马罗利本人站出来坦然对质,一切就不攻自破了。
然而在明晃晃的内鬼威胁前,零选择了不多问,首先保全他。
而诸伏景光这边同样——
他摸出了发完邮件以后就又被他扣下的那只属于樋口的手机,盯着屏幕做了一会心理建设,然后顶着两名警官炯炯的目光,尽可能心平气和地拨通了电话:“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林先生,请问您现在是私奔到哪里了?”
林庭语看了看窗外一闪而逝的路牌,报出了大概的地点:“你先给琴酒打个电话汇报吧。今晚的事朗姆应该很快就会知道,当心他事后告你黑状。”
前排开车的萨马罗利大声叫道:“小诸伏!这是作弊——”
电话里的苏格兰回应道:“我已经先告了萨马罗利的状,朗姆应该没空想起我了。”他简单地说了一下利用樋口的渠道将萨马罗利跟曙雀有关系的情报透露给朗姆的事。
拿着手机的林庭语:“……”
这什么猫狗打架。
他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件事转述给萨马罗利。虽然萨马罗利确实和曙雀有关系,但并不是这种关系——这里真的很难解释。
他揉了揉额角:“你怎么会想到这么说?”
苏格兰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因为您确实在向曙雀进发,没错吧?”
林庭语的手指停顿了。过了一秒,他也很轻地笑了一声:“是。”
那个“曙雀”——不管是谁,都不可能真的提前指定一个地点,然后让警察把林庭语带到那里去见面。
以这种需要东躲西藏的人的行事风格,暴露自身所在,无异于通知别人赶紧拉网抓自己,属于是大忌。
琴酒显然同样不相信那里真的有“曙雀”。当地林木茂密,还有建筑遮蔽,夜深雾重,狙击视野并不好。如果要杀死曙雀,在这种人员混杂便于脱逃的环境里,从不畏惧近身战的琴酒,会选择亲自进入目标地点,确保“曙雀”死在眼前,绝无生还可能。
但琴酒选择的地点是方圆十公里内海拔最高,观察范围最广的位置。从那个地方可以看到预定接头的废弃兵工厂,同样可以看到附近所有的进出路线。一旦确认“曙雀”没有出现,而且林庭语处境安全,周边没有异动,他就会毫不留恋地撤离。
然而“曙雀”不可能只是来虚晃一枪。他大张旗鼓地搞了这一通,绝不会就是为了让大家白跑一趟好玩。闹得这么大,不可能不引起各方势力的注意,像日本警察就已经发公函去查“曙雀”的信息了,这种招数只能用一次。
而这一次,必定要有成果。
林庭语垂下眼睛,语调轻柔和缓得像一场即将到来的美梦:“kenji先生?苏格兰问我,你准备带我私奔去哪里呢。”
车速骤然一慢,然后才一点点回到原来的水平。萩原研二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恍惚:“……怎么突然问这个啊。”
“因为,我也想知道。”
如同雕塑一般沉寂在荒芜之中的纯黑王蛇,忽然直起了上身。它将细长而锋锐的竖瞳转了方向,锁定面前孤身闯入的勇者。
“告诉我吧——你一早就准备,把我带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