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了保温袋的炙烤鳗鱼饭,仍然十分敬业地保持着它那种真金不怕火炼的气势(甚至还有点烫)。搭配的胡麻豆腐相当清爽,有效中和了鳗鱼上面浓郁的酱料。确实配得上陆阳之前说的“带你出去吃点好的”这样的评价。
应该说还好不是猪排饭吗。
林庭语刚收拾完垃圾,就听到门外重新响起了敲击声。
“是又忘记带什么了吗……”
林庭语扫了一眼橱柜顶,陆阳这次倒是记住了把证件和钥匙什么的都抄走。但是这个时候——外面还下着大雨,而且天色也晚了,从窗外望出去,连街道上的景象都看不清——会上门来找他的人,实在也想不到可能是谁了。
不会突然又出现一个热恋十年的前男友吧,真是说不清楚。
他有点头疼地按了按眉心,今天使用过度已经非常疲惫的大脑,在餐后供血减少带来的昏昏欲睡感里快要罢工了。
不管来的是谁——总之快点结束这一切吧。
这样想着,林庭语把垃圾袋放到一边,也没有出声应——累得连声带都不想动了——就向门口走去。
这间蜗居从东走到西也用不了几步。他很快就来到了门口,即将拧动门把手的时候,鼻头忽然有些发痒。
好像有股若隐若现的微妙气味,从门上的通风口那里渗了进来。
非常轻微,让身体受到的刺激没有达到能启动排异反应的程度,就保持在一个想要打喷嚏却打不出来的难受情况——
林庭语猛然醒神。
他想起了这种感觉。不如说,他被唤醒了这种感觉。那本应是多年前的记忆,却在最近逐一苏醒,如同洪水般冲刷过他一片空白的人生——
那是他作为“杜凌酒”初次醒来时,跟贝尔摩得在直升机里面对面体验到的那种,鼻头发痒的感觉。
一般人的妆容,例如赤井秀一用的修容粉会更浓,让他直接打喷嚏。但贝尔摩得这样的易容老手,总能精准把控住刺激的强度,毕竟这个世界上粉尘过敏的可不止杜凌酒一个人。
林庭语沉默地注视着手里的金属门把手。它连接着一扇陈旧的木门,锁件虽然崭新,但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很难撬开的门——大概是让苏格兰从3秒打开到10秒打开的提升吧。而且主要是,这扇门的合页看上去就已经锈迹斑斑,来个正常体型的男性,飞起一脚应该就能踹开了。
当然这栋公寓里住着很多警视厅的单身警察,过于粗暴的破开方式可能引起大家的注意。但现在是饭点,那些不开火的年轻警察们不是去值班就是去找地方吃饭了,还有多少人会留在这里,很难说。
总不能指望年届七十的公寓管理员世谷先生来救他吧。而且贝尔摩得身上多半有枪。
枪——
贝尔摩得从蓝色的快递员鸭舌帽下迅速瞟了周围一眼。
她一路过来已经有所察觉,既是常年生活在聚光灯和记者镜头下养成的敏感,也是作为资深犯罪分子的经验——当她站在这扇门前时,已经路过了至少30个摄像头。而现在,就在她头顶和右侧的走廊拐角,都还分别有一个藏得十分完美的摄像头,其中一个还带着红外功能,显然是准备24小时全勤的。
这让面前这间小小的公寓看上去几乎像是个陷阱了。
至于吗你,卡登席德。嘴巴倒是挺硬,好像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但这个监控密度完全就是应该要报警抓走的变态程度了吧。
哦卡登席德自己就是警察,没事了。
贝尔摩得在心里唾弃了一下组织里某些心口不一的男性成员们,换了只手抱快递盒,重新敲了敲门:“打扰一下,请问有人在家吗?”
她原本中午前就要过来的。要不是那位先生突然发来了指令,让她配合明天晚上在铃木塔的行动,这个快递早该送到了——箱子里面只有一块砖头,伪造面单倒是花了点时间。
不过现在的时机也不错。公寓一片黑灯瞎火,只有这一间房亮着灯。大雨可以模糊监控摄像里的画面,就算卡登席德事后看到了这一幕,也找不到她头上。
而且——
贝尔摩得想起自己调查到的,目前正借住在这间公寓里的,那个留学生的信息。
这个名字,会是巧合吗?
迟迟未开的门——
会是巧合吗?
“抱歉抱歉,来了。”
正在贝尔摩得失去耐心考虑暴力破拆的时候,门开了。
如同资料照片上一样的,有着柔软黑色短发和茶色瞳孔的年轻人出现在玄关处,白皙的脸上明晃晃地显出了疑惑的神色:“您好……?没有人跟我说今天有快递上门啊?”
个子也挺高,似乎和杜凌酒差不多,但看起来健康多了,面庞线条柔和又充满活力,声音也不那么虚弱低沉。眼神很清澈——是完全不可能出现在杜凌酒身上的那种清澈,一副未经世事的,普通大学生的模样。
贝尔摩得在心里带点挑剔地评估了一下,最后觉得卡登席德看上这个人应该只是因为这张脸——实在太像了。假设杜凌酒年轻十岁,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其实还挺可爱,但这肯定就不符合Gin的口味了,那个男人喜欢辣一点的烈酒。
没想到你竟然是老派的养成系啊,卡登席德。明明看上去像个硬汉派,但内心其实跟大多数东亚男人一样喜欢嫩的吗。
她这样想着,开口时却是有点结结巴巴的中年男人的声音:“我、我应该没有找错吧,请问是——”低头装作看了一眼快递箱上面单打印的地址,“林、庭语先生吗?”
年轻人看上去更迷惑了:“是的,但我应该没有订购什么东西才对啊……”
他说着还低头掏出手机。贝尔摩得盯紧了他的手机屏幕,准备一旦他开始拨打电话或者发送邮件询问,就立刻先下手为强——但年轻人只是快速划过了备忘录的界面,然后用关键字在邮箱里搜了一下,就重新抬起头来,对上了提前收回视线的贝尔摩得。
“不好意思,但我真的没有订购过任何东西,我想您这个件或许是寄错人了,我可以拒收吗?”
说话也很礼貌,语调柔和,笑容腼腆,跟杜凌酒那个一点都不会婉转的利落风格可以说是毫无关联。
贝尔摩得这样想着,然后匆匆忙忙地从口袋里往外掏本子:“当然可以,抱歉打扰您了,请在这里签字——”
她穿着厚重的塑胶雨衣,中年男人有些发福的身材把这件尺码不太合适的旧雨衣绷得挺紧,手套上又沾着雨水,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打开口袋上面的防水盖。
年轻人看了一会,然后说了句“失礼了”,就倾身过来,帮忙把口袋里的签单本和笔都拿了出来,自己端在手里快速签了拒收理由和名字,再替她塞了回去。
“这样就可以了吧,我还需要做什么吗?抱歉,我才刚到日本没多久,不太了解这里的一些手续方面的知识。”
“啊,没什么了,感谢您的配合。”贝尔摩得连声说,“不过您真的不需要确认一下快递内容吗?或许是朋友的神秘惊喜也说不定啊。”
“……”
年轻人眼里迅速地划过一丝郁色,但他还是很客气地拒绝了:“如果是那种类型的惊喜,就更不需要了。”
贝尔摩得及时地表露出一点惊讶,皱纹堆叠的面容完全像是一个憨厚的邻居大叔,在关切地询问小孩们的近况:“您是……遇到了什么困扰吗?”
“也不能算困扰吧,但是——啊,既然您都这么问了,能顺便请教一下,在日本这里同性之间的骚扰行为是怎样处罚的呢?”
贝尔摩得:“……”
年轻人露出了头痛的表情:“虽然这样说可能对您有所冒犯,但我完全没有想到刚来日本就会遇到这种事——总之确实是挺困扰的。如果我是女性,大概就可以去报警了。但我是男性,对方又是长相不错,地位也似乎相当高的男性,总感觉即使出去说了,也没有谁会当真处理他啊。”
贝尔摩得:“………………”
长相不错的描述实在是太客气了。卡登席德那张脸,就算放到俊男云集的好莱坞里也一样能脱颖而出。
地位颇高也没错,毕竟是警视厅之光的明星警官呢。
别人刚来到日本就开始穷追猛打吗——护照上登记的入境记录的确就在几天前。
真是非凡的行动力呢,卡登席德。
她这样想着就垂下了手,一柄小巧的枪顺着袖筒缓缓滑到掌心里。
那位先生给她的任务指令里,还包括把一个名叫陆阳的外国警察在明晚引到铃木塔。
贝尔摩得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在她的所有调查情报里,那个陆阳听起来都只是个十分普通的警察,所有认识他的人给他的评价都是“热情”“率真”“敬业”之类的大路货描述,怎么想都和组织扯不上关系。
但她不需要知道理由,只要执行。她本来易容成铃木园子,制造机会给陆阳塞了一封铃木塔开业晚会的请柬——但那个傻乎乎的家伙一转手就把这封在外面抢都抢不到的贵重请柬送人了,实在是不识相。
既然如此——
同居室友的不明死亡,以及指向铃木塔晚会的线索,应该就足够了吧?
贝尔摩得在帽檐的阴影下微微敛起了眼睛。
“听上去对方像是对您一见钟情呢,不过如果您真的不喜欢他,严正地拒绝他以后,他应该就会识趣离开了吧?”
或者更彻底——死掉了以后,卡登席德应该也会灰心丧气,放弃这条线了吧?毕竟每年还有那么多新的“杜凌酒”层出不穷,说不定下次就找到个更像的了呢。
年轻人很轻地叹了口气:“……也没有那么不喜欢吧。”
贝尔摩得:。
等下,你们Gay的心思怎么这么峰回路转的。
她不得不重新评估一下眼前这个人的地位。假设这只是个卡登席德刚认识几天的,空有一张脸相似的替身预备役,她就算把人做掉了,只要不嚣张到露脸嘲讽,卡登席德估计也不会追究。
男人就是这种只要面子给到位,内里小小冒犯一下也不会当回事的生物。
但假设人家你情我愿只差一层窗户纸,那就麻烦了——以卡登席德这种传统男人,单身这么多年终于铁树开花,要是上升到未来老婆被杀,完全是不同级别的警报了。
那条铁爪钢牙的恶犬估计会把这里掘地三尺,不把凶手咬死誓不罢休吧。
她试探着问道:“所以您只是在困扰要不要接受他?”
“不,也不完全是性取向的问题吧,情况有点复杂……”年轻人错开视线,低声说,“虽然还是不太想被当成另一个人在注视着,但是看到他的时候……有些话就很难说得出口了。不过您说得对,不说清楚也是不行的,等我再想想吧。”
贝尔摩得:………………
“抱歉,跟您说了一些有的没的。”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耽误您的时间了,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