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井秀一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FBI们不应该正在为跑了重要嫌犯的事情鸡飞狗跳吗?考虑到那家酒店里被惊扰的权贵们,以及大石先生和他的关系者,很可能这时候也在接连提出抗议,黑麦的上司说不定电话都被打爆了。
居然还能有闲情逸致发出这种奇怪邮件——从内容到称呼都很奇怪。
林庭语看了看“Akai”的往来邮件栏,没有一封的抬头是写敬称的。他用“林先生”做关键词全文搜索了一下,倒是出来了几个结果,只不过点进去一看,那些“林先生”指代的都是他父亲。
有的是问他的身体情况时顺带提到的,有的是告诉他最近碰巧知道了一些有关他父亲的昔日传闻。例如在上课时偶然看到了某个案例,提到了某位林姓律师——以及暗示这位律师手底下似乎也不那么干净。
在林庭语的印象里,赤井秀一平日里私下和他相处的时候确实不用敬语,就算在说日语的时候也很少用这类表达,可能因为骨子里还是欧美的那一套思维。
这就使得这个“林先生”,听起来多少有点阴阳怪气了。
……
赤井秀一在生气吗?
林庭语百思不得其解。赤井秀一通常很沉得住气,除非是真的被刺激到了——是那个匪夷所思的正准备结婚的消息吗?到底是哪来的传闻,林庭语可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婚姻经历,甚至是恋爱经历……
等等。
他忽然想起了那张,伪造了他签名的结婚许可。
林庭语:……
不会是碰上苏格兰了吧。
他犹豫片刻,还是回了封邮件询问情况。
但是,即使赤井秀一碰上了苏格兰,这种展开也不合理。在林庭语的记忆里,自从他回到港岛以后,苏格兰就没怎么联系过他了。偶尔逢年过节发一些很常规的问候,而且措辞简单,都是结束性很强的句式,连多聊一会的意思都没有。
结果现在就一下子进展到要结婚的程度了吗。
而且还是对(刚刚叛逃的)前同事发出的结婚通知,甚至连结婚对象本人都不知情,怎么想也太突兀了吧。
不过为什么苏格兰会来——
黑麦叛逃的事发生只在今晚,数小时前。且不说以贝尔摩得的谨慎,一定会想方设法查实才通报消息,就算情报立刻被传送到组织的日本分部那边,然后组织派苏格兰出发处决叛徒,这点时间也不够远渡重洋杀到美国来的。
苏格兰不是那种喜欢在动手前大肆宣告计划的一次性反派。黑麦在组织里一向独来独往,跟苏格兰关系也有些尴尬,不可能在叛逃以后还特地去联系一下苏格兰致以晚安问候,顺便聊聊最近的人生安排。
除非苏格兰原本就在这里。现在,正在曼哈顿。
这就有些奇怪了。
如果苏格兰原本就正在美国执行组织的任务,琴酒一开始应该会安排苏格兰接手杜凌酒的保卫工作。苏格兰有经验,而且怎么想也比黑麦或卡登席德可靠。
但琴酒并没有这样做。
甚至之前沟通的时候,一个字也没有提过苏格兰的事。琴酒的行动向来没有什么对杜凌酒保密的需要,因此苏格兰在美国这件事,琴酒很有可能并不知情。
如果是苏格兰的私人行程——
作为行动组的招牌杀手之一,苏格兰的日程充实度比琴酒也差不了多少。而且苏格兰相当敬业,很少主动申请休息,不大可能做出什么突然去国外度假的事。
这一点林庭语在日本的半年里已经充分感受过了。他曾经劝苏格兰推掉一些任务,毕竟身体的疲劳很容易反噬到精神——林庭语能看得出来,苏格兰虽然一直保持着平静的表象,但某种不安定的,甚至可以说是不祥的气息,总是会不时地从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
然而苏格兰很明确地拒绝了。
“我觉得和您在一起的时候,精神就会变得很安宁。这比什么治疗都好,请让我就这样停留下来吧。”
林庭语注意观察了一下,苏格兰精神的稳定程度确实与日俱增。从刚见面时那种仿佛在悬崖上走钢丝一样的紧绷和谨慎,变得放松和大胆起来,开始主动操持林庭语的各种事务。那代表着充足的信心和底气,就像一条在山间跌跌撞撞地蜿蜒着下坠的溪流,终于找到合适的谷地停下,逐渐汇成了一面明镜般宁静的湖泊。
有一次,林庭语碰上一个缠人的年轻讲师,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皱眉,苏格兰已经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了。
“为您处理各种麻烦——我想这是我的职责吧?”
被问起来的时候,苏格兰也只是歪了一下脑袋,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好像一只大大方方地跳上了主卧床铺,然后在枕头边舒服卧下的猫,并不担心真的会因此被主人赶走。
但林庭语没有为此做过任何事,他一开始也不觉得是自己的影响。直到有一次,苏格兰因为任务外出了整整一个星期。再见面时,年轻的狙击手连行囊都没有卸下,也不像往常一样会先把自己打理干净再带着得体的微笑迎上来,而是挟带着浑身风尘,守在林庭语上课的教室外面,等他注意到,出来询问情况时,就用力抱住了他。
疲惫的,带着胡渣的面颊用力抵在他颈侧的皮肤上,有些刺人。
“不要换掉我……如果您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立刻告诉我就行了,我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林庭语觉得这种状态远比琴酒说的“条子的老毛病”要严重多了。
他曾经建议苏格兰接受一下心理治疗,被对方委婉但坚定地拒绝了。微妙的是,苏格兰似乎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想法,只是守住离他最近的位置就已经心满意足。
在林庭语回到港岛以后,连这个位置都失去了——但苏格兰也没有表现出什么。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一张纸上画着的两条平行线,偶尔因为纸面的弯曲而交叠了一下,把这张纸重新展平,就再无关系了。
……然后,在四年之后的大学生林庭语面前,苏格兰拿出了一份签着两人姓名的结婚许可证明。
林庭语记得那张证明的签署日期,是在一个星期后。
换句话说,现在这张证明大概还不存在。
在一个星期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能做出什么——苏格兰会做出什么,导致爆发了这样的巨变呢。
如果只是杜凌酒的死亡,林庭语觉得并不足够。他和苏格兰之间的交往安静而克制,仅仅是对逝者的悲痛,并不会转化成固执的、单方面的承诺。还缺乏一个更强大的、冲击性的诱因,推动向来谨慎的苏格兰做出这种不理性的选择——
想到这里,林庭语本来就不多的睡意彻底消失了。他撑着床边慢慢坐起身,稍微停了片刻,等体位变化而导致的眩晕过去,然后转头望向了靠在床头柜旁边的那个纸袋。
那里原本装着萩原研二给他的备换衣物,现在变成了他穿出来的浴袍。在FBI们跟松田阵平对峙着,即将破门而入时,林庭语迅速伸手到枕头下,把一些重要的东西摸出来塞进了浴袍的口袋。
这些重要的东西包括他的手机,带着监视器的戒指,以及——
一枚小小的领扣。
床很高。纸袋很低。林庭语有些费劲地探身出去,抓起纸袋,然后从里面摸索出了那个领扣。
他把领扣拿在眼前仔细打量。半圆形的蓝宝石饰面,中空,内侧有反光涂层,从外面看起来就像一整块的宝石。稍微旋转一下,很轻松就能把圆润的宝石外壳和银质底座分离,在里面藏进一些小小的东西——例如纽扣电池,以及由它供电的录音和收发设备。
林庭语见过这种装置。
给他定做监视戒指的那家厂商,拿出来的产品目录里就有这个款式。陆阳还挺喜欢这个颜色,自掏腰包买了几个拿去玩——但是林庭语不太想用已经在市场里售卖过的商品,所以还是独家定制了一款戒指。
毕竟这是代表着他——只在他手中管控的,相当于“林庭语”本人签名的信物。
萩原研二只要把这个戒指拿到蔡永声面前,蔡永声就会确信萩原研二是自己人。这种戒指当年还落了一个在降谷零那里,后来被日本公安当成物证归档收存,林庭语也设法拿了回来。他不会让这种重要物品流落在外。
而这个蓝宝石领扣——
当年苏格兰刚把那套条纹西装拿出来,展示在他面前时,林庭语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个领扣。当然跟灰蓝色的外套搭配起来不能算有错,但很可惜,他立刻就认出了这个领扣——以及迅速明了,这个领扣安装位置的意义。
这款领扣式监听器受限于规格和已经有些过时的设备型号,最多只能录制不到一米距离内的声音。苏格兰带来的这套西装,监听器放在领口,很明显就是要监听杜凌酒的谈话。
林庭语特地把轮椅停在了挂着条纹西服的衣帽架旁边。在苏格兰去卧室里找资料的时候,他撑着轮椅起身,确认了一下那颗领扣——以及里面做工精细的黑色设备。
在第二天一早,苏格兰叫人来收走那套西装前,林庭语如法炮制,提前摘下了这枚领扣,藏到了随身的公文包里。
他本来是准备把这枚领扣留作筹码,后续可以跟安装监听器的人谈判。说不定又是情报组——又是波本的小把戏,不一定值得跟苏格兰说。
但是当林庭语打开领扣,想要先卸掉监听器的电池时,他意外地发现,里面的设备不翼而飞了。
这个房间里,一夜天明,期间只有林庭语和苏格兰两个人。
领扣式的监听器相当隐蔽,不仔细检查,很难发现。如果苏格兰发现了猫腻,当场就要把整套衣服丢出去了——谁知道这套衣服上,还有没有做别的手脚呢?
但这套衣服好端端地留在衣帽架上。
只少了这个监听器。
——苏格兰对此知情。
而且悄悄把设备拆走了。或许是因为他们叫了品牌方的店员来上门收取服装,这种东西当然不能留在衣服上,流落出去。突然少一枚领扣也会让林庭语起疑,所以就只能保留外壳,把里面的东西处理掉了。
那想来不是组织Boss的命令。Boss没必要亲力亲为地监听他说什么,让苏格兰上报内容就可以了。
苏格兰在代表谁,打算窃听他呢?
赤井秀一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这个动作实在有点艰难,费了不少功夫,后排太挤了——然后看到了林庭语的回复邮件:
“你见到苏格兰了?”
赤井秀一眯起眼睛。
他盯着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每个字都像是在他狙击镜视野里的目标,随时会被一枪狙爆——然后他转过头去,越过中间两个有点碍事的人,将瞄准的焦点转向了仍然靠在角落的那个戴着兜帽的前同事。
苏格兰似有所感地抬起头,顿了一下,然后平静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甚至从来没有加入过考虑范围——前面还有琴酒和松田呢,更不用说还躺在港岛的陆阳。无论哪一个单独拿出来,都要更有说服力。
结果在提及结婚的时候,林庭语首先想到的对象,竟然是……
赤井秀一很慢、很慢地泛起一丝不带感情的笑,然后语气轻松地说:“这么巧,听说你也准备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