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外一辆(或者几辆)车上波涛汹涌的时候,琴酒已经结束行程,将自己的保时捷留在了一家私人休闲会所的地下停车场里。
他从一架标识着“员工专用”的电梯刷卡进门,上到一楼,阴冷的视线缓慢检视了一番周围的环境。
不过现在还是通常意义上的上班时间。所以在会所里外,除了寥寥几个工作人员,并没有什么人进出,自然也没什么可疑对象。
一名工作人员发现他到了,立刻自觉迎上来,领他穿过一条曲曲折折的走廊,末端是一扇只容一人穿过的小门。
领路人摁开了指纹锁,然后拉开门,恭恭敬敬地躬身将他送出去。
门外的台阶下,停着一辆样式普通的黑色轿车。
伏特加等在车头处,见他出来,马上站直了:“大哥!”
琴酒又再扫视周围一圈。
没有任何其他会动弹的人形生物。只有树和草,以及林间一条并不明显的白石小道。几只麻雀在石子间蹦蹦跳跳,偶尔叮一口不知道哪里掉下来的花瓣。
这家会所背靠大型公园,掩映在绿树和山丘之间,是组织的产业。
和它宁静闲适的氛围大相径庭的是,这个位置正在日本政治中心霞关附近——从会所的正门出发,到警视厅所在的樱田门,乘车不过一刻钟而已。
朗姆经常在这家会所里招待某些要人。工作之余的轻松一刻,再加以醇酒和美人的诱惑,那些大人物很容易就吐露出重要的信息了。
而从樱田门再往前——公安委员会、警察厅、法务省、东京高等法院,庄严肃穆的大楼夹道相对,散发着律法的冰冷气息。
即使这些大楼多数可以自由进出,估计也只有外国游客会想体验一下步入其中的乐趣。
琴酒就完全感受不到那种乐趣。被樱花、菊花或者八咫镜包围这种事,只让他想要立刻架上十挺机枪开始横扫。
但他今天干掉了一个本应正大光明走进那条大道的人,现下只能亲自过来售后。
“大哥,清洁工已经守在那里了。现在还没有条子查到那个院子去,我让他们注意观察,随时报信了。”
在琴酒系安全带的时候,伏特加也发动了车辆,并且迅速汇报了进度。
“让他们盯紧点。结束就把那里烧了。”
琴酒重重靠进座椅里,抽出车载点烟器,咔嚓一声点了支烟咬上。燃烧的焦油味裹在他脸上,像是盖了一副无形的面具。
“是、大哥!”
白天的路和晚上看起来有很大的差别,在茂密的山林里尤为如此。不过因为距离实在不算远,所以七拐八拐地很快也到了——
黑色轿车从一条草木繁茂的野道挤出来,停在了一座日式庭院的墙边。伏特加率先下车,绕过稀疏的篱笆,推开了嵌在木片围墙里的门。
他伸头进去望了望,然后回过身,小声说:“大哥,没有人。”
当然会没有人。这里是大石昌幸的私邸,房主平时不住在这里,只有需要干点见不得光的事——例如招待其他见不得光的客人时,才会带着随从过来。
琴酒走进庭院。打扫得挺干净,连水池上的惊鹿竹筒都擦得锃亮。大概是因为昨晚这里本来应该有一场会面,所以事先做了准备。
不过那场会面落空了——而且再也不可能完成了。
琴酒压了压帽檐,银色的烟雾仍旧笼罩着他,让露出的半边面目也模糊不清。
“先查查这家伙有没有写日记的习惯,或者保存了什么可能关系到组织的东西,再看看是不是存了些有价值的玩意。全部找出来,带不走的就处理掉。”
伏特加立刻应是,然后一溜小跑进了屋。
琴酒停在原地没有跟上去,这种小事本来就不劳他动手。
按照平常的分工,潜入目标的宅邸搜索情报这种事,应该是朗姆那边派人出来做。就算要行动组出马,也不会出动到琴酒这种等级的成员,顶多来两个外围成员了事。
但琴酒暂时还不想告知朗姆,自己把大石昌幸干掉了。他特地换了把不太顺手的枪,离开之前还通知伏特加删除了附近的监控录像。
这是一个考验。
对诸星大的。
琴酒始终不相信那个人。直觉地一点也不相信。即使对方爽快地投诚,甚至好像还很听杜凌酒的话——狼子终究野心勃勃,诸星大这家伙甚至都还没学会遮掩。
大石昌幸这件事就是个机会。
诸星大是朗姆的人。大石昌幸死了,朗姆一定会大发雷霆,勒令手下展开调查。而且这件事的影响非同小可,朗姆在大石昌幸身上投资颇多,也频频在组织内替大石昌幸造势。这种时候大石昌幸出事了,朗姆肯定要借题发挥,大力攻击琴酒一派。
琴酒选择在诸星大的面前动手,就是在看他的诚意。
如果诸星大还不至于愚蠢到无可救药的程度,就肯定会想到,在场见证琴酒动手的只有他和杜凌酒两个人,而杜凌酒绝无可能出卖琴酒——原本动手就是杜凌酒的主意。
诸星大要是识相,或者还想对他示好,就应该知道闭嘴。
换句话说,如果朗姆迅速查到了琴酒头上——
烟雾后的嘴角扯起一点笑容,露出了白森森的利齿。
他下次要当着杜凌酒的面干掉的目标,就要有预定了。
“大哥!从一个机关密柜里找出了这些可能有关的东西,还有个盒子。”
伏特加的声音很快转了回来。
看来这间房子里确实没留太多东西,简单搜索就可以收工了。大石昌幸还算是个谨慎的家伙,只不过机关密柜——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东西,机不机关的砸了就完事了。
琴酒随手翻了翻伏特加呈上来的一叠纸张。说有关也不算有关,只是大石昌幸不知道从哪里顺出来的一些机密文件,看内容像是未公开的法案讨论稿,或者公安警察的作战会议纪要。交给情报组的话估计能用作分析吧。
他对这些不感兴趣,转而望向了那个盒子。是个木质镶银角的小盒,巴掌大,端在伏特加手里沉甸甸的。扣着一把没什么用的挂锁,但固定锁的搭扣已经被暴力拽断了。
见琴酒的视线移过去,伏特加立刻打开了盒盖:“大哥,盒子里没东西,但是盒盖里面刻着一些奇怪的字。”
琴酒皱起眉,伸手把盒子拿过去,内外翻转观察了一阵,确实只有盒盖内侧手刻了一些长短不等的假名词组。其中有平假名,也有通常给外来语或外国人名字注音的片假名。
“带上这些东西,走。”
他不想在这里耗太久。要是条子们查出来大石昌幸还有这处地方,过来搜查,就麻烦了。
但这个盒子确实很可疑。实在是不能放过。
林庭语的大腿右侧震了震。
他睁开眼,从裤袋里摸出手机,是之前琴酒塞给他的那只,组织技术部研发的最新款。
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号码,现在也是这个号码发来了邮件:
“如果是大石昌幸,会在什么情况下,留一份手制的密文在自己不常用的住所?”
……奇怪的问题。
但林庭语还是思考了一下。
他与大石昌幸——或者说大石信久——打交道的经验不算多,但也足够做出一些分析了。
这个人很讲究细节,似乎相当崇尚古意,有一次请林庭语喝茶,一丝不苟地把日式茶道那繁琐的仪式流程都步步做到了位。说话时慢悠悠的,喜欢用一些较为学术的词汇。这样的人,会使用传统的加密方法,制作一份密文保存信息,也完全能够想象。
如果是在常用住所里发现这种密文,那么密文对应的信息不一定重要,可能只是某种仪式感发作,或者闲暇时的自行消遣而已。
但如果是留在不常用的住所,就很值得深究了。
因为是不常用的住所,意味着很可能不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随时会被别人闯入,所以不应该存放什么重要的东西——自然也没有加密的必要。
所以,密文放在这里,应该是留待谁去取的。
大石老爷子平日里连衬衫角都熨到能当尺子用的程度,而且总是忙于各种事务,后来还升任了公安委员。不像有什么闲情逸致,会留一张垃圾密文逗人好玩的样子。
因此,这份密文应该是特意放在那里,而且有重要意义的。
普通的毛贼就算进了家,也不会对这样一份看不出价值的密文感兴趣。会发现并带走这份密文的,应该是知道大石昌幸身份,也知道密文有重大意义的人。
琴酒现在显然是拿到了这样一份密文,却无从下手。
如果倒退一步,从动机出发——如果大石昌幸就是想让人拿走这份密文,并且破译出它的真正含义,那他应该要同时告知这个拿走密文的人,解密的方法是什么。
但他没有这样做。他只留下了密文,现在这份密文落到了琴酒手里,而琴酒对此并不知情,否则也不会来问杜凌酒思路了。
这或许意味着,大石昌幸没打算把这份密文留给琴酒。
大石昌幸是朗姆的线人,这份密文的加密方法说不定就是和朗姆共同制定的。这个不常用的住所是中转站,大石昌幸把密文留在这里,朗姆再派人去取回,破译,拿到情报。
但说实话,这种做法过于落后,没有必要。现代科技有的是更便捷,也不留痕迹的手段可以实现情报交接。
朗姆手下技术人才很多,公安内部同理。大石昌幸当初在课堂上对林庭语介绍的一些新式侦查技术显出了浓厚兴趣,不像会排斥科技工具。
一份手制密文落在看不到的地方,被截走了反而容易泄露天机——现在琴酒不就拿到了。
那么,另外一种可能是……大石昌幸并不关心到底是谁拿到这份密文。
对他来说,只要是会来这处住所,寻找他遗留信息的人,无论是谁拿到,能不能破译,都没有任何负面影响了。
——因为他这时已经死了。
琴酒将视线从侧后视镜里映出的滚滚浓烟上收回,望向刚刚震了一下的手机。
“这是大石昌幸的保命符,他把密文放在不常用的住所,是为了告知那些知道这处住所的人,替他报仇。”
琴酒把抽剩的烟蒂塞到储物盒里,重新点了一支。
这处私邸是组织替大石昌幸置办的。以大石昌幸的公开收入,根本买不起这样一间坐落在如此核心区域的院子。
知道这处住所,会来这里找大石昌幸遗物的,自然也是组织的人。
需要组织替他报仇——大石昌幸拿到了什么人的把柄,又以此要挟对方就范了吗?所以才把保命符放在这里。
如果只是普通的把柄,大石昌幸完全可以把它直接交给组织。脏活让组织来做,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岂不是更好。
但大石昌幸没有把这些情报给组织,而是自己昧了下来——琴酒嗤了一声。
这老头,跟那个被要挟的家伙的交易内容里,肯定有着损害组织利益的部分,因此才一直捏在手里不敢上报。考虑到大石昌幸最近在折腾着想选入国家公安委员会,估计是威胁了哪个高官要人吧。
就知道这种外头找来的线人没有什么忠诚度,来来去去都是为了自己的名利。不到鱼死网破的时候,还不肯把底牌打出来。
但是,这道保命符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琴酒重新打量起这个貌不惊人的盒子。
既然是特地留给人看的,加密方法应该不复杂。密文在盒盖内侧,解密方法大概着落在盒子上。
他把盒子翻来覆去,圆润的盒角在他指节的茧皮上滑过。
——是这里。
琴酒举起盒角,仔细盯了一秒,确认有两个盒角是没有镶上银皮的。不像是天长日久掉了,木面上没有任何的痕迹,制作盒子的人一开始就没给这些角镶边。
一只方形盒子八个角,其中六个镶银角,两个不镶。6和2。
最简单、最广为人知的加密方法是凯撒变换,把字母表集体向右偏移一个数,生成密文。
既然密文是假名,基础表就应该是五十音图了。五十音图只有5列(段),所以先假定偏移量是2。
琴酒在心里默算了一遍。不行,似乎不对,出来了一些没有意义的词。
用6的话,到了尽头有余量,再从头开始——这次有戏。
“议员、ふるや、之子,警察厅、零、组、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