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具身体,以第三方去观看一场他人的电影。
啊,这就是,面对“死亡”的无能吗?
熟悉的低语声再度响起,手背上有被触碰后的痒,脸颊也传来特别的感觉,就像是有人给了她一个拥抱。
明明是虚无缥缈的触碰,却让她真的放松下来。
刚刚捡起捏在手里的玻璃珠再次掉落,明明应当是微小的碰撞声在她耳中却清晰到甚至足以盖过一切。
她只能听到这声清脆的声响了。
然后像是要以此为信号一般,周围的场景再度变幻,哥哥的脸像水墨一样晕开,混进未知的背景里,重新构成下一场无名剧目的“舞台”。
她站在熟悉的走廊里,特殊金属构成了天花板和墙壁,地板角落里还残留一点并不显眼的褐色痕迹。
她拿着那枝白晶菊,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
来往的人都穿着相似的西装制服,见到她时也会主动问好。
【早上好,伊芙小姐。】
【伊芙前辈,今天要去哪里工作?】
......
陌生的、熟悉的脸在她面前依次出现。然而她内心却陡然升起一种不知原因的慌乱。
“.....我要去.....”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低语,只是胸口的心悸越来越强烈,没有缘由的催促她行动起来。
她向前走了一步,随后越来越快,甚至直接在走廊里奔跑起来。
负荷运转的肺部疯狂将空气泵入心脏,疯狂飙升的心率将大脑也一并麻痹。她什么都没想,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无比的清晰。
——‘快...再快一些!我必须.......’
视线内的一切都在飞速地后退,她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是机械地向前奋力奔跑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她在这条看不见尽头的走廊上循着记忆不断地往前,这明显不是正常的房屋结构,但现在的伊芙也早已无暇顾及。
她只能往前。
最后她终于来到一扇门前,她熟悉这扇门的轮廓和结构,更熟悉这扇门后的人,她曾无数次敲响这扇门,想方设法地借着各种工作的理由只为了能够和他见上一面。
她想见他。
所以这次也和往常一样,她推开了那扇门。
熟悉的布局,熟悉的陈设。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在这里。
蓝发的AI听到动静转过身,端丽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是你啊。”
她似乎并不意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怪异起来:“看来你也没什么不同。”
安吉拉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这是绝不应该出现在AI脸上的表情。
但显然两个人都不在意这一点。
伊芙握紧了手里的白晶菊,她看着蓝发的AI,一字一句地询问,
“他在哪。”
“......”
安吉拉转过身:“没有意义,我们都是被抛下的东西。”
“他在哪。”
伊芙再次询问,安吉拉轻轻皱眉,重新面向她。
“你应该能理解我的话?这是没有——”
“告诉我。”
“......”
被打断了的安吉拉终于睁开了眼睛,和那人同色的眸子死死盯住她,像是要用视线对她降下一场严苛的“审判”。
但伊芙没有丝毫的动摇。
“......继续向内吧。”
安吉拉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一直到最深处吧,”
——“他就在那里。”
明明是意向不明的话,伊芙却本能地知道了该怎么做,中控室的地板中央突然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洞,伊芙没有丝毫犹豫地一跃而下,而中控室的一切也在她纵身跳入黑洞之后开始溶解,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点燃的蜡烛一样融化,连同蓝发的AI一起。
“......”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了。”
“嗤,你果然,到最后都做不到啊.....”
悦耳的女声渐渐模糊,和整个“中控室”一起重新归于黑暗。
****
面前是倒塌的废墟,熟悉的、陌生的脸躺在这片废墟上,血和武器遍布四周,水泥碎片和人体的残肢断臂填满了这里。
而最中间的高台上,她看到了她要找的人。
一束光正对着打在他身上,他穿着整齐干净,和周围的满目疮痍格格不入。
伊芙踩着倒塌的水泥登上高台。
他闭着眼睛仰躺在高台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但也仅仅是“仿佛”。
——他死了。
无论是冰凉的体温还是毫无起伏的胸膛还是都能证明这一点。
哪怕伊芙握住他的双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伊芙再次直面了“死亡”的恐惧。
那枝白晶菊被放在他的身边,而伊芙本人则俯身靠在他的胸膛,仔细地去辨别那里是否会重新响起规律的心跳。
【他已然死去。】
挥动翅膀的声音,随之响起的是难以辨别男女年龄的嗓音,但伊芙对此并不陌生。
一只洁白的羽毛飘落至她眼前,她终于抬头,直视面前这庞大的存在。
五对洁白的翅膀向外延伸,状似尚未成型的人类胚胎头戴一顶黄金的荆棘冠冕,红色的双眸没有瞳孔,却能让伊芙知道这位“存在”正在注视自己。
但她一言不发,仿佛心无所求。
然而倘若真的彻底底接受,祂就不会在此处降临。
五对羽翼轻轻挥动,祂仍注视着伊芙。
“......救他。”
【他身受洗礼,已得救赎。】
“我说救他!!”
少女提高了音量,宛如嘶吼,宛如悲鸣。
【......】
【然。】
祂挥动翅膀,荆棘冠冕永恒闪耀。
怀中人睫羽微动,睁开那双眼。
他醒来了,
有呼吸,有心跳,有温度。
但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没有她。
“嘶......”
他缓缓坐起,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看向她是眼神里只有全然的陌生。
——“抱歉,请问你是?”
他顿了顿,神色变得空白,
“我,又是谁?”
“......”
这也是代价的一部分。
这点伊芙比谁都清楚。
伸手轻轻盖住他的眼睛,下一秒他就陷入了沉睡顺从地靠在她的怀里。
她的神色如常,似乎并不因为他陌生疏离的态度面露异样。
她明白,这是代价。
【白夜】的力量能够遮蔽时间,她接受主管的命令参与镇压【白夜】时已经见证过祂的强大。祂当然能够为她带回本已消失的主管的身体——但也仅限于身体。
“光之种”发射的那一瞬间主管的一切就已经被当做“燃料”彻彻底底地消失了,这股几乎可与“河”等同于同源的力量甚至凌驾于【白夜】之上。
组成“主管”的部分被搅成碎片,□□复原的他不会记得任何事,并非是简单的失忆,而是从里到外连同灵魂都宛如新生的婴儿一般空白。
那么,失去了那些的他,还是“主管”吗?
——‘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
这样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但,真的这样就好吗?
谎话即使重复一千次也无法成为真实。
倘若就此止步,躺在这里的就只是一个与主管有着相同样貌的陌生人而已。
你甘心吗?你能接受吗?你能......放弃吗?
答案是三次否定。
得到答案的伊芙起身,她在【白夜】的笼罩下抬起手。
白色的长发无风自动,血红的双眸锐利冰冷。这一瞬间伊芙简直就像是【白夜】的化身。
并未完全发射的“光之种”里还残留着属于主管的碎片,伊芙一次又一次地下潜,将那些残片打捞起来,缺失的部分就由伊芙的过去补全。
她把那些残渣和自己的“存在”拼接在一起,重新为这具空白的身体填充了灵魂。
这样做是正确的吗?
伊芙抱着这具“新生”的身体,恍惚地想。
“过去”就是存在的依据和证明,强行把自己的“过去”剥离的伊芙实际上已经无法再进行什么缜密地思考了,再过不久“伊芙”就会死去,醒来的则是剩余的碎片与【白夜】给予的力量糅合而成的“怪物”。
但这不是伊芙疑虑的问题。
她在意的是“复原灵魂”这件事本身。
过去的Ayin和现在的主管都承受了太多的苦难,他们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痛苦,走过一条荆棘密布的路才到达了最后的终章。
于他而言,也许活着只是用来抵达结局的工具,唯有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那伊芙现在做的事,不就是将他从永恒的完满中重新拉回了地狱吗?
“......”
——【你已然身负罪孽。】
四肢变得寒冷,她再也无法支撑着身体,跌坐着倒地。
眼皮越来越沉,她明白,再次醒来时,她将变成残缺的“怪物”。
会被主管当做异想体吗?还是说直接杀掉呢?被我强行拉回地狱的,本应安眠的人啊。
【抱歉主管,】
伊芙慢慢地闭上眼睛,
【但是我不会忏悔,也不会悔改的哦.....】
【因为我啊,是依靠掠夺活下去的“后巷”人,连空白的躯体和灵魂,也想要夺取。】
——【所以,在“地狱”再次相见吧,主管。】
****
“这就是,你的想法吗?”
见证了一切的泽诺终于能够从阴影里现身,看向身边的白发少女。
恍如剧目演完谢幕,所有的一切在呼吸之间尽数消失,重新变成了那间不大不小却相当温馨的房子。
伊芙垂眸,并不回答。
漫长的沉默。
这次连泽诺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刚到这个世界时的混乱和分裂有了解释,没什么比突然被告知你实际上只是你自己的缝合品更加骇人的了。
他纠结的自己究竟是A还是X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因为他实际上谁都不是,他当时自暴自弃的“残渣”自称居然正巧蒙对了。
嗤,这可真是......
伊芙听见了主管的嗤笑,明明不会害怕紧张的咒灵居然也无师自通地体会到了忐忑。身体僵硬得可怕,这个时候如果有偷袭恐怕伊芙真的会无法提前做出反应,只能凭借本能杀死所有靠近的生物。
“为什么要让我来这里。”
伊芙迟缓地眨眼,好一会才开口:“......为了保护您。”
“......”泽诺皱了皱眉,他察觉到了异样,伊芙不会为已经解决的事情烦恼,现在的泽诺也不会再因为一句话就陷入恐慌露出破绽,对他有敌意的人甚至根本不会有动手的机会。所以伊芙的担忧显然不会是针对这些。
“......是【白夜】吗。”
伊芙点点头。
“我身上有祂的印记。”
“借由我,祂也许能够降临。”
“在这里就安全?”
“至少,祂找不到您。”
泽诺叹了口气,
“之前在废弃医院,也是你做的,对吗?”
伊芙点头,那是她的“试验作品”,正是为了构建今天的这个空间所做的尝试。
“那么,为什么要冒充寻和泷川零给我打那个电话?”
又是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伊芙没想到这个也会被发现:“......”
“我在提问,伊芙。”
泽诺故作严肃:“不要沉默。”
“......我想确认,您想要的东西。”
听起来有些难以理解,但伊芙不会说谎。
正如她承诺的那样,她会满足主管的一切,倘若主管在那通电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