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一天又下了大雪,晨起时还在飘雪花,墙上已经积了两个指节厚。
薛祈和出门去看了看鸡窝鸭窝有没有被压坏,又查看了一番柴房是否漏雪水,这边云榆已经煮了早饭,端上桌。
“今天雪太大了,干什么都不方便。”薛祈和拍拍身上的积雪,云榆把米粥盛出来一人一小碗,咸鸭蛋和鸡蛋是煮好剥了壳摆在盘子里的,“明天要用的东西我们不是早准备好了吗?也歇一天吧。”
薛祈和闻言点点头,道:“那我去喊他俩起床。”
吃过早饭,云榆便又回屋里缝那个荷包,不出意外的,今日再缝一个上午便可完工了。
薛祈舒坐在一旁帮他理细线,薛祈星则趴在窗户旁一脸郁闷:“要什么时候才停呀,我想出去堆雪人。”云榆便笑他贪玩。窗外大雪夹着风声,屋里火炉偶尔有噼里啪啦的声响,薛祈和端着刚烧好的热水泡了些之前晒得干梅花。
“还说叫我歇歇呢,你自己又躲屋里忙起来了。”薛祈和笑道。
云榆却反驳说:“这荷包做好了要装钱用的,过年时用个新的荷包装钱,代表日后财源滚滚来来。”薛祈和把杯子端给他,“我又说不过你。”
闻言云榆略带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外头满天大雪,屋里生着炉火,薛祈舒和薛祈星趴在床上看诗册,不知何时薛祈舒理细线的活被薛祈和抢了过去,他和云榆坐在床边,一时相对无言。
云榆新缝的这个荷包比从前那个大了不少,那些存起来的钱币,薛祈和倒在桌上又数了一遍,这部分是他俩存起来的,日常开销用不到,前些年也没存下多少,只去年今年存得多些。
“一共是三吊钱加一两银子,你数数就放那里头吧。”薛祈和推给云榆,他一枚一枚数着放进袋子里,沉甸甸的。
“对了,”云榆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看了看两个小孩,又凑到薛祈和耳边,低声道:“有给两个孩子准备压岁钱吗?”
“啊?”薛祈和一愣,确实没有,从前那几年他忙得脚不沾地,哪像这个冬天这般清闲,只偶尔出去做工,余下的时间都在忙家里的活,他记得去年他连屋子都没来得及打扫,镇子上有私活,那几日给的比往日多五十文,他便一直跟着干到大年二十九,三十当天才匆匆忙忙回来,年夜饭就多炖了碗肉,新年给梁老太太送了年礼,初一初二把家里收拾一番,初三又去镇上做工了。
他愣神的片刻,云榆便从一旁箱子里翻出放着他们日常花销的盒子,从里头数出四枚铜板,拿给薛祈和。
“拿这些写对联剩的纸包红封,明晚记得给他俩。”云榆叮嘱道:“过年时,小孩兜里一定要有钱,你带孩子真是……”云榆像想到什么似的,又折了一截纸,包了两个铜板,递给薛祈和:“手伸出来。”薛祈和了然,笑道:“我都多大了……”云榆伸手拽着他的手腕,把那小小的红包塞进他手掌里。
“在我老家,你这么大还是孩子呢。”云榆一本正经道。薛祈和却笑了:“你比我还小些呢。”
“当然是谁管钱,谁来发压岁钱呀。”云榆解释说。
午后,云榆拿了诗册教他俩念诗写字,薛祈和也在一旁听着,结果是两个小的先困得睡着了,薛祈和倒是听得认真。
云榆扯了被子给他俩盖上,无奈道:“日后若是上了私塾岂不叫现生为难。”
薛祈和从没想过他们以后能怎样,从来都是想最近,近到下一顿饭该吃什么,主要还是因为他没时间也没能力去想。
可,才只过了一年,便可以想那么远的以后了吗?
见薛祈和沉默,云榆便疑惑道:“怎么?你不愿让他俩去读书啊。”
他会这么问也只是记得原书里薛祈舒似乎就是颇为聪明伶俐,淮王送他进学堂后,在京城才有了一点立身之地。早晚要学,早学还能多会一些。
“倒没有不愿。”薛祈和回他:“只是从来没想过”
这乡下里,二十几年才出了一位状元,近五年也只中了景槐从前订婚的那个周齐一个举人,对寻常人家来说实在是不值当的,不如在家种田来得实在。
小哥儿和姐儿上了学考上得更是少之又少,这一带的私塾都不愿意收小哥儿和姐儿。
“那我在家中多教教他们。”云榆听了薛祈和的理由,只好认命道,他想自己好歹是考上了大学的,即便有些文化有偏差,但也不是很多。
过了年薛祈舒就八岁了,他是在十四岁那年冬天遇到淮王的,也没几年了。
嘶,云榆心里估算一下,淮王今年应该还不是淮王,他俩相遇那年淮王十九,今年才十二岁,已经在边塞了。
淮王十七岁打了胜仗,率军夺回失地,昏聩无能的皇帝在他班师回朝后终于有了危机感,暗自算计致使他身负重伤,流落至小林村,被薛祈舒所救。
除夕当天是个大晴天,云榆给两个小孩换上了心心念念的新衣服,大清早吃过饭后便开始贴对联粘福字,云榆熬了一小碗浆糊,糊在春联的背面,薛祈和踩着梯子粘上头,他在下面扶着,确保对联一定要是摆正的。
薛祈舒和薛祈星给屋子的窗子贴福字,卧房小门对着倒贴两幅,其余的灶房柴房和后院的狗房豆腐房都各贴一个,忙乎着一上午便过去了。
午饭简单做了些,云榆提前上锅蒸了一屉大白馒头,炒了一盘葱炒鸡蛋,醋溜土豆,还用炖盅里炖了山药排骨。
馒头出锅时还冒着热气,薛祈星饿急了似的,伸手去拿馒头,才刚碰着就被烫的缩了回去。云榆笑她,又给她掰了半个放在碗里,给薛祈舒盛了满满一碗排骨汤。
刷了碗后,薛祈和便提着两包桃酥和一条猪肉准备去给梁老太太送年礼。
两家离得近,他们一家四口一块过去时,梁家一大家子都在老太太院子里,他们几个打过招呼后便去了老太太房里。
景槐和梁桓青也正在老太太那,景槐坐在老太太身边嗑瓜子,梁桓青坐一旁听他俩唠嗑。
见他们来了,老太太便笑着叫他们坐下,拉着云榆跟他俩坐一块去。
“你可来了,”坐近后,景槐靠在云榆肩头低声道:“奶奶一直给我吃东西,快要撑死了。”云榆笑他:“快撑死了你还往嘴里送呢。”
老太太岁数大了,却还耳聪目明的,一下就听清了他俩说得悄悄话,轻轻捏景槐脸蛋,道:“你怀孕后越发嘴馋,是老太太我管得了的,真是好大的冤屈。”
景槐忙歉道:“我错了,奶奶你可别怪我了吧。”老太太笑说:“你呀,何时像榆哥儿这般稳重才好。”
“对了,”云榆还没说话,老太太便又像想到什么似的:“你俩何时要个娃。”
这话问的云榆和薛祈和皆是一愣,薛祈和却先反应过来道:“我和云榆还年轻不急呢。”
“你比青小子还大半年。”老太太反驳他,又像想到什么似的:“你们呀,心里有数就行,我老太太嘴碎说多了你们也不爱听,什么时候榆哥儿和槐哥儿一样能吃再生养吧。”
景槐闻言便不乐意道:“奶奶,您怎的好好说着云榆呢,就扯到我身上来了。”
“夸你身子骨好呢。”老太太揉揉他的肚子,两个小孩听着一笑。
他们在老太太房里待了不少时间,回到家后便开始准备年夜饭,又要有大鱼大肉的,饺子便没包多少,也免得日后总吃剩饭。
回去先把两个鸡腿拿出来,放几朵鸡枞菌在炖盅里开小火慢炖上。
薛祈和这边将整只鸡拆开一会儿方便入锅炖煮,云榆拿了碗梅菜扣肉和四五个大馒头,又搅散三个鸡蛋,放进锅里蒸上,素菜拌了一盘凉拌木耳,又炒了一个白菜,剩下的五花肉切块加葱姜煎到皮变成金黄,配些土豆豆腐入锅炖,鸡块放几朵香菇也炖上。
所有的菜都上锅后,云榆便和薛祈和开始包饺子,馅料用的猪肉白菜,肉剁成碎末,加葱姜水往一个方向搅拌上劲,加白菜碎,放酱油和盐,最后在上头淋一勺热油,香味一下便散开了。
一共包了三十个饺子,分着每人约莫吃八个,其中有两个里头塞了铜板。
待到饺子包好准备下锅煮时,外头也有了些霹雳吧啦的鞭炮响。
薛祈舒和薛祈星抱着几节爆竹进灶房兴奋道:“哥哥嫂嫂快来放爆竹!”
薛祈和叫云榆先带着两个孩子去玩,村里放烟花的不多,但也有人在放,天上除了星星在闪也有花在绽放,其实云榆也好久没放过烟花了,他在的那个城市烟花爆竹已经禁燃很多年了,他上一次放烟花应该还是他父母在世时一家子在老家那个破旧的筒子楼外头放的。时移世易,云榆只觉感叹,他点了根香,嘱咐他俩该怎么做,便叫他俩每人放了一个。
“走吧,去吃饭了。”云榆拉着他俩回去:“等守岁的时候再放。”
两个孩子也乖乖地跟着进屋洗手吃饭。
开饭前,云榆端坐好郑重其事道:“你俩闭上眼睛,把手伸出来。”
两人闻言也跟着乖乖照做,云榆把早就包好的两个红包稳稳放在他俩手上。
“好了,”云榆道:“新年快乐!”
两人见着红包小脸红扑扑地道:“谢谢嫂嫂!”云榆揉揉他俩头发问:“还有呢?”
“谢谢哥哥!”两人异口同声说。
薛祈和见状心里感动大于震惊,一把将三个人揽进怀里,云榆拍拍他的手臂,无奈笑说:“行了,快吃饭吧,要凉了。”他说完,薛祈和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
这一大桌子饭费了好几日,那碗梅菜扣肉肉香和梅菜香混在一起,是一种别样的风味,炖鸡块软烂脱骨,汤汁浓稠,五花肉入口即化,香而不腻,再配上一碗鸡汤,简直不必多说,那饺子更是皮薄馅大,咬一口都能流汤。
最后那两枚带铜板的“幸运”饺子被云榆吃到一个,被薛祈舒吃到一个,为此薛祈星还闷闷不乐了一小会儿。
守岁时,他们一起围在床边分那几块桂花糕,一人手里端着一杯热乎乎的梅花茶,云榆给他们讲故事从《白雪公主》讲到《花木兰》,听得两个孩子眼睛亮晶晶的。
虽然讲了半天故事,可两个小的仍旧没熬到守岁时。正子时,外头鞭炮炮竹,天上散烟花,热闹得不像话。
薛祈和拉着云榆去外头放鞭炮,他拿香点着了鞭炮引子,跑回来时两只手捂住云榆的耳朵。
火红的爆竹纸在半空炸开,新雪上留一片红屑,云榆眼中倒映的光一闪一闪的,人际嘈杂时,薛祈和捧着他的脸吻了上来。
云榆尝到了他舌尖桂花糕的甜味,半晌,薛祈和贴着他的鼻尖,低沉着嗓音道:“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