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中一片宁静，还未散的潮汐之气化为水雾，氤氲在花草丛中，微风也染上几分沁凉。
钟离净往日冷淡平静的冰蓝眸子闪躲着避开谢魇的凝视，别开脸看向被他抓住的手腕。
“我再说一遍，放开。”
谢魇却抬手掐住他白皙的下巴，让他面朝自己。
“为什么不回答？”
钟离净拧紧眉心，“你敢……”
谢魇打断他的训斥，“我不过是要一个答案，想听你亲口说出是否喜欢我，何必动怒？”
他看着钟离净变得僵硬的脸色，又勾起唇角低声一笑，“莫非，阿离这就开始恼羞成怒了？”
钟离净没跟他多话，没被抓到的手运起灵力拍向谢魇左肩，谢魇就防着他这一手，出手化去灵力，顺手将他双手都攥紧了，没想到钟离净没再动手，一趔趄撞进他怀里。
谢魇看他灵力都撤了，受宠若惊地把人揽进怀里。
“你居然在投怀送抱？”
钟离净眉头紧锁，似是在压抑痛苦，抿紧的苍白薄唇溢出沉重喘息，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谢魇扣住他手腕查看须臾，又是无奈又是头疼，“元神不稳，灵力透支严重还没有完全恢复就着急动用灵力，你不难受谁难受？”
钟离净浑身难受无力还被他奚落，气得咬牙瞪他。
谢魇倒是笑得很开心，“现在能老实点说话了吗？”
钟离净扶着额角垂头。
谢魇顿时警觉起来，“等等！你不会为了躲我，宁肯把那小执念换出来，也不说实话吧？”
钟离净从头痛中抽出空闲斜睨他，“你当我是你？”
谢魇理直气壮，“我觉得你真的会做出来这种事。”
钟离净呼吸又重了几分，站起来挣开谢魇的手。
谢魇看他还能站稳，便松了手，一边小心观察着他，一边说：“反正现在大家都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阿离又何必藏着掖着？你都知道我是谁了，有些话我们也该说明白了。”
钟离净缓过这阵头疼，恢复冷静，“出得去。”
谢魇眨了眨眼，“什么？”
“我说，出得去。”
钟离净看了眼远处除了还在疗伤的林酌月之外明显在假装听不见他们说话的石蕴和镜灵，额角跳了跳，回头给了谢魇一个警告的眼神，“离开古仙京后，我会跟你谈清楚。”
“又要等？”
谢魇耐心向来不是很好，展臂拦在他面前，“那要是万一到时你再找借口一拖再拖怎么办？”
钟离净深吸口气，目光幽幽盯着他的脸，“不会。”
谢魇有点失望，也不放心。
“那你立誓？”
钟离净怀疑自己怕是上辈子欠他的，拍掉他的手径自往镜灵和石蕴走去，“我说到做到。”
谢魇啧了一声，揉着压根不疼的手背跟上去。虽说他还是有点失望，但也勉强可以接受。
“那我就再信你一回。”
钟离净抿了抿唇，完全不想说话，而见他走来，镜灵才飘过来，石蕴也起身走了过来。
“魔神说过，他的金身被斩灭后，缚仙阵也会分崩瓦解，届时与外界的唯一通道消失，我们将永远困在这座大阵里。但我们还肩负加固封印阵的职责，小白可有办法破阵？”
他们不说，钟离净就当他们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也什么都没有看到，神色自若伸出手，白皙掌心上便浮现出一枚灵光灼灼的玉符。
“传送符。”
远处的林酌月睁开一只眼睛，瞧见大家都凑到一块去了，他也不再打坐，乐颠颠凑过来。
“老白，你还带了传送符？那我们能出去了吗？”
看他一瘸一拐走近，石蕴严肃冷峻的脸上不着痕迹皱起眉头，“只是传送符，足够吗？”
黑发镜灵缓缓摇头，温声道：“我们如今所在之处被布下了一个很大的空间法阵，禁制森严，还有空间壁垒与外界相隔，只怕传送符很难穿透困阵。再者，寻常传送符一般传送距离都不会太远，若没有提前打好落点阵基，是很难传送到精确位置的。”
对于谢魇来说，一时出不去也没关系，他半点也不着急，只旁观钟离净要怎么解决难题。
钟离净捏碎玉符，一缕灵光飘向新生的草丛，忽而光芒大盛，化为一座三丈宽的传送阵。
灵光映照在他脸上，衬得幽蓝眸子绚烂如冷玉。
“这是双向传送阵，另一端在古仙京里，只待那边打好阵基，激活法阵，我们即可离开。”
谢魇顿时打起精神，不可思议地看着钟离净，“所以，阿离还留了人在外面布下传送阵？”
这事他怎么不知道？
明明是一起进来的！
黑发镜灵灰眸一亮，微笑颔首，“如此一来，我们确实有机会可以借传送通道离开困阵。”
连造化镜的镜灵都发话了，林酌月不疑有他，催促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离开啊！”
石蕴摇了摇头，不像谢魇那样问另一端的人是谁，只问钟离净：“那边何时会激活法阵？”
钟离净道：“在我捏碎玉符之时，也就是此刻。”
如他所言，传送阵中忽然运转起来，不过也仅仅只是与外界有了联系，还需要灵力启动。
“我需先启动传送阵，打通传送通道便可离开。”
钟离净刚说完，黑发镜灵便飘了过来，担忧道：“小主人灵力尚未恢复，还是让吾来吧。”
石蕴思索了下，也道：“让我和镜灵前辈来吧。”
听起来，石蕴并不完全信任镜灵，实则钟离净也是，钟离净便点了头，黑发镜灵与石蕴相视一眼，各自运起灵力送入传送阵中。
见钟离净得了空闲，谢魇立马拉着他到角落里，压着声音问：“传送阵另一边是什么人？”
别看他还笑着，脸上笑容显然有些不悦，或是不满，他道：“我跟你一路进来古仙京，就没分开过，我怎么不知道传送阵的事？”
钟离净道：“你来天道院之前，我不能安排吗？”
说来说去，还要说回他独自回妖族的事……谢魇还是不高兴，“那进来这么久你也不说？”
钟离净反问：“你问了吗？”
谢魇嘴角抽搐，“我要是早知道，会现在才问吗？”
钟离净也不是故意跟他抬杠，看传送法阵开始运转，他跟谢魇解释：“只是觉得这次古仙京一行怕是不简单，便做两手准备罢了。”
谢魇稍微满意了些，笑道：“这样也好，不过下回若是遇到危险，阿离也该小心谨慎才是，起码别忘了，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他说着故意看向钟离净不仔细都看不出来的微微隆起的小腹，提醒他肚子里还有两颗蛋。
钟离净不喜欢他在外面提起这两颗蛋，别开脸不再搭理他，正好，两处传送通道打通了。
诚然，这座传送阵早已布好，只待灵力激活，与另一处通道相连，关键还在布阵者的造诣。
但有困阵的空间壁垒在，要打通传送通道需要大量灵力，此时也只有镜灵和石蕴能出手。
钟离净灵力还没有恢复、林酌月重伤，谢魇……
避免这位镜灵也反水，他需坐镇后方，不便出手。
通道已然打通，传送阵上倏然涌现出一道光柱。
林酌月看着法阵，回头询问钟离净：“成了吗？”
钟离净走向阵前，“走。”
几人面露喜色，谢魇揽住钟离净腰身，率先飞入光柱中，黑发镜灵化为一道金光跟上，未等林酌月召出灵剑，已被石蕴一把抓住手臂，飞入光柱，下一刻，几人便消失在这片天地中，传送阵也化为虚无。
有困阵阻隔，强行打开的传送通道中一片灰暗，偶有五彩灵光擦身闪过，应是空间裂缝。
通道看不到尽头，只能往前飞，钟离净给几人传音，“都小心些，不要撞上那些空间裂缝。”
石蕴和镜灵纷纷应声，林酌月也从被石蕴提溜着中找到自己舒服的姿势，召出灵剑御剑。
传送通道中没有时间流逝的痕迹，几人也不知往前飞了多久，谢魇才看到前方一片隔膜。
那隔膜近乎透明，又如水波一般漾动，闪烁着微弱的金光，如同一张大网，拦在前路。
钟离净道：“是困阵的空间壁垒，合力打破它。”
“行。”
谢魇回头与石蕴几人对了一眼，召出乌金妖剑飞向空间壁垒同时，石蕴和林酌月也出了手，玉尺和心剑紧随其后，射向空间壁垒。
几人一出手，那水膜一般的空间壁垒便活了过来，金光大盛，变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坚硬。
空间壁垒向来难以逾越，不过，并非不可打破。
在几重力量冲击下，空间壁垒上缓缓浮现出法阵轮廓，钟离净凝望须臾，手掌一翻捏起一枚玉符，一簇比几人都微弱许多的灵力自他手中飞出，将玉符送入空间壁垒中。
原本坚硬的空间壁垒似乎又变回了柔软的水膜，任由玉符嵌入法阵当中，落入阵眼中心。
钟离净抬指掐诀，法阵中玉符灵力四溢，轰隆——
竟将空间壁垒炸开一个缺口！
几人正惊愕间，便听见钟离净一声急斥，“快走！”
谢魇反应最快，收回妖剑，带着钟离净穿过缺口。
石蕴和林酌月连忙召回法器，还有黑发镜灵，趁着缺口还没消失，三道灵光接连飞过。
一飞出缺口，几人身上都有种骤然轻松许多的感觉，这是因为逃出了禁制重重的困阵。
总是他们仍旧被压制修为到金丹期，也舒服了许多。
待飞出一段路，回头看到那处缺口飞快收缩还原，林酌月捏了把汗，“还好我们跑得快。”
话音刚落，远处的空间壁垒爆发出一股强烈金光，扑簌簌抽长出藤蔓一般的触手朝他飞来。
“别高兴太早了！”
石蕴眼疾手快抓住林酌月手臂，加快速度往前飞去。
虽说躲开了一击，仍有源源不断的金藤追在后面，密密麻麻的，似乎抓不到人便不罢休。
石蕴挥出玉尺，将快抓到他们身后的一簇金藤斩断。
没想到被斩断的金藤断口处很快便又抽长出来新芽，生长的速度比他斩断的速度还快。
林酌月心剑化为十数道剑意，齐齐射向身后金藤。
如此，二人堪堪延缓了被金藤追上的窘境，追上前面几人。钟离净和谢魇、黑发镜灵也见到了身后的异样，见石蕴和林酌月脱困，他们都没有停下，只尽全力往前飞去。
钟离净道：“不必恋战，出口就在不远，先离开！”
石蕴和林酌月默默点头，压根不敢回头看那让人头皮发麻的金藤，拼了命往前方飞去。
果真如钟离净所言，飞出约莫百丈之后，前方出现一道光，赫然就是传送通道的出口。
到了这里，空间壁垒处追来的金藤还没有放弃，反而愈发疯狂，已然追到几人身后半丈。
钟离净抛出红莲阵盘，化为圆形结界，将四人一镜灵都护在其中，但就是这一片刻的停顿，几簇金藤已然顺着传送通道爬到了他们前方，犹如一张张开的大口，只待合上嘴巴，就能将他们这些人全部吞噬。
妖剑飞出结界，斩断一簇金藤，为前路清理出一个口子，钟离净与谢魇相视一眼，朝石蕴和林酌月喊道：“你们先走，我二人断后！”
谢魇挥出一片妖火，将一片金藤焚烧成灰烬，自己却没走，无疑是默许钟离净的安排。
却见黑发镜灵化出人形，飘到几人身后，随他回头看向钟离净，悠长乌发滑落肩上白衣。
“造化镜镜灵本就是为守护主人而生，小主人先走吧，吾记得您的气息，会去找你的。”
他双手掐诀，心口碎片迸发出海神神力，浩瀚如海的无形神力撑开结界，随他抬手朝向来时的路，神力如海潮将无数金藤拦下来。
但金藤只是被堵在后路，一簇簇金藤密集纠缠在一起撞上神力，黑发镜灵根本脱不开身。
黑发镜灵的身影仍是虚幻透明的，而心口的造化镜碎片本体微弱的光芒，从未熄灭过。
然而在消耗神力的同时，也是在耗损镜灵的本体。
这个镜灵有多虚弱，钟离净几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看着黑发镜灵的背影，钟离净怔了下，便在这时，前方传来林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