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师父在骂自己,顿感委屈,抬头见钟离净看着的是那跪在树下的妇人,豆豆眼机灵地转了转,便格外霸道地大骂道:“喂!我师父让你闭嘴别哭了,听到没有!”
树下的妇人哭声总算停了一下,紧跟着又低声呜咽起来,呜呜呜的让人越发烦躁和不安。
鹿灵羽仗着钟离净撑腰,凶恶道:“让你别哭了还哭!”
妇人掩面而泣,慢慢站起来,嗓音有些沙哑苍老,“奴家丈夫都没了,怎么还不许人哭了?”
鹿灵羽给自己找到了合理的理由,“你吵到我们了!”
那妇人掩面的衣袖慢慢移开,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肤色青灰,青黑鬼纹从颈侧爬到两颊,眉心上还有一双猩红似血的复眼,直勾勾盯着二人,嘴角咧开阴森诡谲的笑容。
“是吗,那你们师徒就留下来,给奴家作伴如何?”
鹿灵羽被她的脸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妇人的手便化为鬼爪抓来,手臂上满是幽黑鬼纹,指尖也是渗人的猩红色,鹿灵羽这才惊醒回神,一头扎进钟离净颈侧。
“师父,快救救我!”
钟离净低声轻笑,一簇业火便在那妇人血掌下燃起,那妇人痛呼一声,连忙将手缩回去。
业火燎过的手背一片焦黑,让妇人猩红的复眼眼瞳紧锁,神色痛苦,她放出一团鬼气,整片山林霎时变作恐怖鬼窟,草木也成了阴森的鬼爪,林间鬼影蛰伏伺机而动。
察觉到幽冷鬼气中带着一缕过分阴沉的妖气,钟离净便认出这诡异妇人的身份,“鬼婆。”
鹿灵羽这才从妇人吓人的面容回过神来,“鬼窟八位堂主之首有妖族血脉的鬼婆?好丑。”
鬼婆原本还想认领身份,听他如此评价,原本确实丑陋的面容更骇人了几分,尤其是猩红的复眼,眼里的怒火几乎化为实质,她用力攥起鬼爪,含怨带恨地朝钟离净抓去。
钟离净化灵力为剑,御剑拦下鬼婆,看去极轻松。
鹿灵羽对师父更是信任,“鬼窟大巫祭都不是我师父的对手,修为更低的八大堂主自然没法在我师父手下撑多久,你是来送命的吗?”
话音落下,鬼婆便被灵剑逼退,却冷笑道:“奴家既有胆来寻你师父,又怎会不多做准备?”
鹿灵羽道:“什么准备?”
钟离净一手按住他的小脑袋,“抓紧了,别乱动。”
这一听就是要动真格了,小青鸟赶紧抓住爪下衣料。鬼婆也催动林中鬼藤朝他们袭来,而钟离净指尖凝出一柄灵剑,举剑轻挥,凌霜剑意倏然斩断了细密如网的血色鬼藤。
山林草木茂盛,便有数不清的鬼藤被鬼婆侵蚀操控,擒贼先擒王,钟离净剑锋一转,斩向鬼婆。那剑太过锋利,鬼婆不敢正面接剑,急忙后撤,露出身后的大片血藤。
却有一道寒光自血藤之后闪过,擦过阴风,拦下钟离净手中的剑。依稀有遥远的笛声传来,与林中鬼藤的凄苦呜咽相和,那通体漆黑的长剑的主人随即现身,一身黑衣,身姿挺拔,竟是一张极俊美的容颜。
只言片语很难说清看到这张脸的感受,第一眼,钟离净便不自觉看向那双狭长的眼睛。
那不是一双多矜贵的凤眼,而是一双犹如毒蛇一般的眼睛,还有那琥珀一般透彻的竖瞳。
偏偏这人一张脸生得极好,冷情的薄唇与阴冷的狭长眼眸极为融洽,几分阴柔几分凉薄,是让人触目惊心的妖冶与俊美,他唇边总含着三分似真似假的笑意,对着这样一张脸,恐怕任谁也说不出一个丑字。
钟离净忽地一怔。
不料失神瞬间,对方手里的锋利剑刃擦过他的灵剑,朝着他脖颈间命脉而去,鹿灵羽的惊呼声便在钟离净耳边响起,“师父小心!”
钟离净猛地回神,飞身后撤,那黑衣人却紧追上来,钟离净不免再与那双狭长竖瞳对上。
这双眼睛没有温度,满载杀意。
不是他!
钟离净眼前一阵恍惚,迅速凝神,挥剑反击,他虽然不修炼剑道,灵力却极浑厚,双剑相撞,钟离净与那黑衣人皆被震退开来。钟离净用力摇了摇头,再抬眼看向对方,已是另外一张脸,还是他见过的人。
“鬼窟,二长老。”
那正是在古仙京中,曾经随白千仞的傀儡替身一同追杀过钟离净和谢魇的鬼窟二长老。
可当钟离净再一眨眼,二长老的脸又变成了有着琥珀竖瞳的容颜,他的脸色霎时沉下来。
肩上的小青鸟暗松口气,叽叽喳喳地询问道:“师父方才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不动了?”
方才钟离净突然间愣住,要不是及时回神,只怕二长老那一剑就要伤到钟离净的命脉了!
钟离净缓缓摇头,抬眼看向二长老与远处的鬼婆,幽怨笛声自鬼林中传来,乱人心神。
“幻术。”
鬼婆坦诚道:“阁下可是九曜宫的钟离圣君,不用点手段,奴家几人又如何杀得了你?”
二长老率先出剑,冷着脸斥道:“少废话,动手!”
鬼婆冷哼一声运起功法,整座鬼林为之哭嚎,伴着不知从何传来的笛声,不说钟离净,鹿灵羽也感觉眼前一阵恍惚,头疼不已。
“师父……”
钟离净手掌拢住肩上的鹿灵羽,给他渡了几分灵力,冷冷看向鬼窟二人,仍是那一句——
“抓紧了,闭眼。”
连他在九曜宫的身份都知道,这些人是谁派来的一目了然。钟离净冷笑一声,化去手中灵剑,取出一条白纱蒙住双眼,鹿灵羽乖乖闭眼,没看到他师父召出了红莲阵盘。
林中鬼哭声愈发刺耳,阴风阵阵,将远处的笛声送来,钟离净却不看不听,闭目掐诀。
业火冲开鬼气桎梏,在山林间开出一株株红莲,炽烈而绚烂,一座法阵自钟离净脚下而生,冷厉血光骤现,化为剑雨,凌驾虚空。
二长老本能感到一丝恐惧,回头急斥一声:“快退!”
鬼婆不以为意,“他中了幻术,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可二长老从未见过这样炙热而又冰冷的剑阵,连天地都为之变色,雷霆也隐隐为之震怒。
三千血剑自虚空凝成,红莲阵中的白衣人眼蒙白纱,眼尾似有血光闪动,玉白手指抬起刹那,血剑纷纷剑指二长老与鬼婆,滔天杀意令林中鬼影战栗,连哭声都停了下来。
乌云间似乎有雨落了下来,又似乎是潮汐,混杂在空气中,只是呼吸都让人感到压抑痛苦。
二长老面色凝重且难看,“天地共鸣?是海神之力?”
在海神之力的威压与红莲业火的双重恐怖压制之下,鬼林彻底失控,鬼婆也终于心生恐惧。
二长老厉声斥道:“退!”
鬼婆毫不犹豫,转身飞走。
二长老本欲御剑退走,可为时已晚,三千血剑锁定了他与鬼婆,在他们逃走刹那,剑雨纷纷落下来。二长老与鬼婆神色大变,匆匆出手抵御,但雨太冷,剑阵太锋利!
不知何时,山林的笛声停了下来,剑阵也消失了,残余的红莲业火燃尽林中鬼气,让林子恢复原本的生机,乌云与雷霆散去,只留下山林间的一片狼藉与死一般的安静。
钟离净扯下眼前白纱时,抬眸便见鬼婆躺在血泊中,双眼死死瞪大,复眼眼瞳也不再聚焦。
鬼窟二长老修为高深许多,虽与鬼婆一样满身血窟窿,手持断剑躺在树下,却还活着。
肩上的小青鸟感觉山间空气清新了许多,还是有些微凉,但也是水汽而非鬼气,爪子抓紧钟离净肩上衣料,闭着眼出声:“师父?”
钟离净道:“好了。”
鹿灵羽睁眼,幻术已除,他眼不花,头也不疼了。
鬼窟二长老伤得不轻,本命剑破碎,全身经脉寸断,即便还活着也爬不起来。钟离净漠然上前,快要走到二长老面前时,一道黑影落到二长老身边,趔趔趄趄地扶住他。
钟离净认出来同样身负剑伤的女修,“三长老?来了也好,我便不必再费力气去找你了。”
鬼窟二长老与三长老是一对道侣,方才的剑阵让不远掠阵的三长老也受了重伤,她闻言面色惨白,知道钟离净不会放过他们,心一横凝鬼气成匕首,朝钟离净心口飞去。
钟离净眸光扫过,那匕首便在虚空凝滞,化为齑粉,三长老身受反噬,当场吐出一口血。
二长老定定看着钟离净,因痛苦浑身痉挛,仍憋着最后一口气哑声道:“我已是合体后期,又有三娘和鬼婆掠阵,却仍不敌你一击,你……如今修为,绝不止合体期!”
潮汐刚散,空气中还飘着一些水雾,钟离净抬手凝起水珠,化为两枚三寸冰刃,幽黑眼眸看着二长老的脸,眼底仍有几分杀意。
“给四长老施法种下神魂烙印追踪我的,该是你二人。”
当时在古仙京,也是他们二人最先找到刚被打下神魂烙印的谢魇和阿离,钟离净收紧五指,两枚冰刃破风而出,穿透二长老和三长老眉心,道侣二人身体一僵同时断气。
与此同时,三长老心口处飘出一道血符,随她烟消云散,那烙印鬼纹的血符也化为灰烬。
诅咒根源已死,用以追踪神魂烙印自然也会消散。
不会再有人用此法寻到曾被打下神魂烙印的人了。
鹿灵羽看着自家师父杀了鬼窟两位长老,也放心下来,可就在这时,一抹红光骤然袭来。
“师父!”
那根煞气重重的红线原是冲着钟离净去的,所幸还没刺中便被钟离净伸手握住,鹿灵羽暗松口气,沿着绷紧的红线往另一端看去。
一身白衣,满目戾气。
是白千仞。
钟离净抬眼看到白千仞时,眼底便只余下一片冰冷。
“你还敢来找我,我是不是该夸你一句勇气可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