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麝岛,众妖自然是听他们极乐宫的妖王谢魇的命令,而谢魇偏偏就听钟离净的话。
片刻后,众人便回到山脚处隐没在竹林中的小院。
这小院原是安置佘长老与她的两个徒儿的,因佘长老与那些曾在她这一支族中后人没落乃至几乎灭族时视若不见的族老们向来不和,但因这段时间佘长老需要守护两位小少主,上岛以来也就回去住过几日。
西厢房青婵的药房完全倾塌,那股带毒的青烟还没散尽,好险正房这边没有受到牵连。
佘长老已将蛇尾变回双腿,抱着胳膊坐在花厅,竖瞳冷幽幽看着跪在厅中的两个徒弟。
两个刚刚百岁出头的小妖耷拉着脑袋不敢出声。
花厅太过安静,坐在上首的谢魇将佘长老私藏的灵酒倒入玉杯中,递给赤鳞一个眼神。
这位极乐宫与蛇妖一族的大长老负手立在两个小妖面前,面容依旧温和,却不怒自威。
“说吧,魔种究竟怎么回事?”
镜灵飘在钟离净身后,双眸正望着放在谢魇与钟离净手边的玉瓶和魔种,被封印的血傀虫与被金光封锁的魔种图腾放在一处,俨然是那魔种图腾的煞气更重,也更强大。
甚至比起原本的魔种还更纯粹了几分,也更邪性了。
就连镜灵,也不免好奇这样两个小妖是如何做到的。
而这两个小妖在其师父与族中大长老的严肃审视下,到底是做师兄的柳非率先交待了。
“回大长老,那日随大长老与圣姬去接妖王、前辈还有两位小妖王时,我与师妹便在惠元禅师的尸首上发现了这个魔种,因为我与师妹靠近,那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魔种突然从惠元禅师眉心脱出攻击我们,我看这东西觉得挺有意思,就养起来……”
青婵看他要揽罪,忙道:“不是的!是我发现那老光头尸首有异动,便趁大长老没留意过去瞧了一眼,发觉这图腾挺有意思,应当是能附生他人,比师父养的毒虫还邪门,就偷偷养了起来。后来来到这山上都是蛇的金麝岛,便捡了条花蛇种上去。”
她说着暗暗瞪了师兄一眼,颇有些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豪迈,“师兄原本劝过我的,可是我想要再看看能养出来什么,没有听师兄的话。直到这两日师父回来,好几次差点发现我养在药房里的变异毒蛇,我才想着尽早解决,没想到今日会突然间失控!”
便是因为闹到了妖王面前,柳非才会先开口将责任揽在他身上,不论如何族中长辈都会护着他,没想到师妹这么老实,柳非急道:“不是的大长老,是我一直怂恿师妹……”
赤鳞还没说什么,佘长老就烦躁地打断大徒弟的话,“行了,你们两个什么德性我这个做师父的还是知道的,没问你们就别说废话。难怪你们这几日鬼鬼祟祟的,原来是瞒着我养了这玩意,也不嫌恶心!”
青婵许是被佘长老训惯了,闻言小声反驳道:“就是种了魔种,三元才会长出三个脑袋!它原本只是一条小花蛇,还是很可爱的!”
这不知死活的小徒弟,到了这种关头还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气得佘长老直咬牙,正欲责骂,赤鳞便轻咳一声开口:“那时我只一时没留意,你们就将这魔种带了回来?”
他不说也罢,他一开口,佘长老便免不得瞪他一眼,“我将他们交给大长老,大长老倒好,不仅带他们出了极乐宫,还没照看好!”
到底是族里的长辈,佘长老迁怒,赤鳞也惭愧接受,“我也有错,辜负了佘长老的期望。”
人家毕竟是极乐宫大长老,佘长老也给他几分薄面,转头质问罪魁祸首:“那之后呢?养了三个月没出事,今日为何突然失控?”
她大抵猜到谢魇和钟离净想听什么,最好还是能自己教训自家徒弟,而不是让妖王出手。
说话间,故作暴怒的佘长老悄悄往上首看了一眼,只见谢魇将她私藏多年的灵酒送到钟离净手边,眉眼含笑,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佘长老擅长酿酒,这可是上品灵液酿造出来的百花酿,正好碰上了,阿离也来尝尝?”
钟离净不怎么喝酒,起码谢魇与他相处多时,基本没见过他喝酒。这一壶百花酿灵气充裕,花香怡人,酒液净透如琥珀,的确是难得佳酿,多饮用还能洗练道躯与经脉。
谢魇已然殷勤地送到了嘴边,钟离净便也趁几人忙着审问两个小妖,就着谢魇的手微抿一口灵酒,灵酒入喉,冰蓝眼眸微微一亮,却也没有贪杯,摇头示意谢魇不喝了。
“还不错。”
谢魇看着他被酒液沾湿的绯色薄唇,琥珀竖瞳暗了暗,很是自然地喝完了杯中的酒液,便笑吟吟地看着钟离净说:“确实不错。”
钟离净面色微顿,睨了他一眼,让他老实一些。
察觉到佘长老偷看的视线,他便抬眼望过去,冰蓝眼眸不带一丝温度,颇有几分冷冽。
佘长老迅速收回视线,饶是藏了百年的佳酿被妖王拿去孝敬道侣这一行为着实是叫她痛心,可谁让妖王一来就见到了她本想带走的灵酒,眼下为了保住徒弟,她往日再是爱酒再是吝啬,也只能被迫献酒。
而这边,青婵已经一五一十地交待道:“我一开始只是好奇这是什么东西,这个怪异图腾虽然在最早种到三元身上时有点不适应,几次差点没了,便试着喂了几次本源精气和师父的灵液,三元就开始变异,但之前只是多了两个脑袋,多了点灵性。”
佘长老怒目圆瞪,扣紧酒葫芦,“你偷我灵液!”
青婵缩了缩脖子,伸出一根手指说:“只是一点点啦!师父今日师父要带我们回极乐宫,我本想顺道带它回去,找片妖林放生了,没想到不小心撞松了笼子门,它就跑了!我和师兄去找它时,它突然就变得很大只,还攻击我们,还好师父来得快!”
她话题转移得快,佘长老冷哼道:“若非我来得及时,你们早就死在那怪蛇蛇腹之中!”
柳非道:“多亏师父及时救下我们,师父太厉害了!”
青婵收到他的眼神示意,也跟着点头,“对对对!”
“对你个头!”佘长老没好气道:“都给我老实些,这可是在妖王面前!大长老,你看他们该如何处置?不如直接打入禁地算了!”
见谢魇和钟离净仍无出言之意,佘长老便将这个问题抛给大长老,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歹这两个徒弟里,一个是大长老族中后生,一个又是大长老这些年看着长大,大长老又向来是个好脾气的,断不会重罚他们。
而打入禁地的,一般是犯下重罪又不至死的妖,两个小徒弟虽说惊扰妖王,却远没有错到那个地步,她这么说无非是以退为进。
赤鳞回以苦笑,眼神示意她看向身后的谢魇,便追问青婵二人:“事情就只是这样吗?”
都说到打入禁地这地步了,两个小妖也有些害怕,低头应是,“真的是这样,没别的了!”
赤鳞便只好忽视佘长老递来的眼神,回头向谢魇禀报,“主上,您看他们该如何处置?”
谢魇眸底含着宠溺笑意,望向钟离净,仿佛要将人溺毙在温柔当中,透出几分潋滟水汽。
“阿离怎么看?”
钟离净看向他手中的空酒杯,这人还在给自己倒酒喝,本就琥珀一般的竖瞳愈发迷醉。
但他看起来还是清醒的。
钟离净便收回视线,望向跪在厅中的两个小妖,“如你们所言,这魔种自从惠元尸身上取下,再将其养活,直到种入蛇身之内,并无旁人插手,全是你二人所为,是吗?”
青婵知道他修为高深,来历不凡,闭关短短三月便一反先前虚弱状态,如今在他们面前只一眼便可震慑他们,心底是存着几分敬畏的,闻言连忙认真点头,“是这样的!”
柳非便也跟着点头,同样不安地捏紧了指尖。
见钟离净沉吟不语,镜灵飘上前来,低声请示,“主人,吾有一事想请两位小友解惑。”
钟离净缓缓点头。
镜灵便飘到两个百岁出头的小妖面前,浅色眼眸如白玉一般温和,“两位小友,你们接触且转移这魔种三月以来,这魔种由始至终都没有反抗或侵蚀你们二人之举吗?”
佘长老不免紧张起来。
青婵与柳非对了一眼,虽然镜灵不是他们极乐宫的人,但两个小妖也多少知道一点他的底细,又见在座的妖族前辈们都不曾阻止,柳非便硬着头皮说:“其实有过反抗……”
佘长老竖瞳一紧,“你们……”
赶在她骂人之前,青婵连忙解释:“不过我们没有被侵蚀!这魔种最早时太弱了,似乎有些忌惮我的本源精气,这三个月来,我还是能压制住它的,但今日便压制不住了。”
柳非有些后怕地说:“不仅如此,也许是因为师妹喂过几回本源精气,那花蛇方才追着我二人时一直都盯着师妹,约莫是想要先吞噬了师妹,用她的本源精气增强自身。”
佘长老没好气道:“我看还是将你们打入禁地好!”
青婵缩回脑袋,低头跪好。
镜灵只淡淡一笑,并未插嘴,在看向青婵时眸中闪过一道金光,掐指算了算,便回头朝钟离净点头,“这位青婵姑娘身上的本源精气确实有着疗愈与净化的奇效,似乎血脉不凡,于虚弱的邪物乃是大补。”
知道这造化镜镜灵神通广大,即便被看出徒弟的底细让佘长老不满,也只是闷哼一声。
“若没有我等护着,她这样的小东西在妖魔道早晚会被人吃了,哪里还能容她这般放肆?”
青婵鼓鼓腮帮子,没敢说话。
钟离净没将佘长老的埋怨放在心上,看着这两个小妖又问:“若这魔种原本的宿主未死,你们可有把握将它自惠元身上取出而不伤人,至少不要伤及性命,能否做到?”
柳非面露迟疑,他只是个丹修,给天才师妹打下手的那种,最多也只是会修炼一些毒术。
不曾想看着娇小柔弱的小人参青婵眼睛却猛地亮起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钟离净,“活人?我不确定,不过若是方才师父没有杀死三元,我原本也想试着将那图腾取出的!”
佘长老啧了一声,“这还怪上我了?若不是你师父我,你们两个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吗?”
钟离净莞尔一笑,回头看向谢魇,“我有一件事,想托你极乐宫的人帮忙,你可答应?”
谢魇已一声不吭地连灌了三杯酒,琥珀双眸亮得惊人,闻声看向钟离净,眸中笑意依旧。
“阿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要的,我怎会不答应?”
钟离净轻轻点下头,看向佘长老与她的两个徒弟。
佘长老坐不下去了,起身问:“道友这是何意?”
钟离净笑而不语,跟跪在下面的小人参青婵说:“你想一试,自然也还有机会。我们这里还有两只魔种,一只被种在血傀虫身上,一只便是自你那小花蛇身上取出的。既然你们能移植魔种,想必也能再种一次,届时,可试着从活物身上取出魔种。”
佘长老惊道:“道友!”
钟离净摇头道:“佘长老莫急,此事我自不可能只交给两个小辈,自也需你添把手的。”
他自储物戒中取出一本手册,用灵力送到佘长老面前,“这是道盟多年来对付魔种的法子,可供佘长老师徒参考,若你们能成功试验出将魔种自宿主身上取出亦或是摆脱魔种控制、便是杀死魔神也不会伤及魔种宿主的法子,我钟离净定有酬谢。”
佘长老感念他先前为自己解惑的情分,看着眼前的手册,只是苦笑,“道友,此事道盟三千年也不曾解决,我虽炼丹行医多年,天赋只是平平,两个小崽子年纪还小,这等重任你敢交给我们,我也不敢接下。”
青婵却是一脸向往地探头去看那本手册,仿佛这上面记载的根本不是骇人听闻的魔种,而是世间弥足珍贵的宝物,“若是师父不愿,我可以试试,一次不行,那我就多试一百次,一万次,最后总能做到的!”
“闭嘴!”
佘长老冷斥一声,回头看向钟离净,神色凝重。
“道友,你知此事有多艰难的。”
钟离净望向手边封存血傀虫的玉瓶,“原先妖王将血傀虫交给佘长老,本也是托佘长老钻研魔种。佘长老不必太过紧张,你的两个徒弟能养了那魔种三月也没被侵蚀,想来已是经验丰富,尤其是青婵姑娘,更是天赋异禀。只是一试,成不成无妨。”
谢魇一口饮下杯中酒液,将酒杯重重搁下,扬声笑道:“不过试试,佘长老何必推脱?便是不成,我这个妖王还能为难长老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