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白乘风有意送客,宋长老留下一瓶解毒丹药,便带着徒弟走了,厅中只剩父子二人。
钟离净才问:“你伤得很重?”
那日在鬼窟总坛,他忙着追被回溯镜灵带走的假魔神,的确没有留意到白乘风后续的状况,只听说他已经随道盟众人回去了。今日再见,白乘风步伐竟是明显有些虚扶。
哪怕白乘风做错了什么,钟离净还是不免担心他。
白乘风已经数月没有见过他,上回他走时妖胎即将出世,今日见到他回来,白乘风凝望他须臾,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负手向门外走去,“走吧,我送你回去。”
钟离净拧起眉心,抬脚跟上。
白乘风这才慢悠悠笑道:“你这一去,倒是修为大涨了,看来那一劫,净儿是挺过来了。”
钟离净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也算是因祸得福。”
白乘风不欲多提此事,语重心长道:“你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去后山闭关三五年,先把妖毒逼出来,再来接掌九曜宫宫主之位。”
与白乘风同行在九曜宫的宫墙之下,让钟离净恍然有种回到少年时的错觉,可这话又将他迅速拉回现实,他脚步一顿,快走几步跟上白乘风,“我不是为了什么宫主之位回来的,我这次回来,是想求药。”
白乘风脸上笑容顿消,“求药?”
钟离净直直望进他眼底,直言道:“我需要的灵药,只有九曜宫有,也只有你能给我。”
白乘风便问:“你为谁求药?”
二人站定宫墙下,四目对峙,远处仍有弟子巡逻,钟离净却道:“为我孕育数月生下的……”
没等他说完,白乘风厉声打断他的话,“住口!”
钟离净顿了顿,认真道:“便是不说,它们的存在也无法改变。我不想玷污宫主的名声,拿到灵药之后,我便会离开九曜宫。”
白乘风怔了下,叹道:“你还在为此前的事生气?”
此前发生过什么事,钟离净和白乘风都心知肚明,不管是白乘风差点杀了钟离净,还是白乘风要逼钟离净吞食了自己生下的妖胎。
钟离净不能说毫无怨言,他避开这个话题,“一码归一码,我这次回来,只为了求药。”
白乘风眸光暗了暗,面色似冷下来,转身道:“罢了,想要什么,先回你院中再说。”
回钟离净洞府的路二人都熟悉,见白乘风俨然不想再谈,钟离净也无意催促,默然跟上。
白乘风一路都没再说话,直到步入钟离净的洞府中,法阵禁制隔绝外界窥探,他才站定在庭院中的鲤鱼池前,闭了闭眼,才回过头看向钟离净,“说吧,你为何要求药?”
钟离净轻抚向右腕上的银蛇手镯,别开眼道:“你可知道,无量宗的惠元禅师陨落了?”
白乘风不是刚刚才发现他手上属于极乐宫的妖族法器,此刻再看到仍免不得微眯起眼,似忌惮又似不满,“略有耳闻,前段时间布置大阵重伤魔神时,惠元禅师便不在。”
钟离净抬眼看向他,正色道:“是我杀了他。”
白乘风眸光一顿,下意识看向院门前,看见结界封住了院门才低声道:“你杀他做什么?无量宗那帮禅修是吃素的,可却不是好惹的!等他们腾出手来,定会追查惠元的死因,你那时可处理干净后事了?”
他第一反应不是责骂钟离净残杀同道,而是问他可有处理干净,倒是与过去百余年并无差别。钟离净看他这般着急,反倒笑起来,“此刻的你,与少年时的义父倒很像。”
白乘风突然又有些头疼,“我从未变过,只是你看为父的心变了。罢了,你杀都杀了,定是那贼秃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说说看。”
钟离净垂眸思忖了下,说道:“那日我跟妖王离开后,惠元一路暗中尾随,趁我生下妖胎元气大伤、妖王又不在,意欲杀我夺走妖胎,我拼死一搏,与妖王合力将他斩杀,可妖胎因此伤了本源精气,若没有补天化灵浆,恐怕破壳后会先天不足。”
白乘风反而平静下来,“老贼秃不讲道义,你杀便杀了,无量宗若有怪罪,我还要找他们算账呢。不过净儿,若传出去,你便说是妖王杀了老贼秃,莫要自己惹祸上身。”
钟离净对他这话实在如鲠在喉,末了摇头道:“若无量宗要追责,我也逃不掉。但我也不怕无量宗,我这次回来,只是想求药,我知道九曜宫中存有补天化灵浆,而你身为宫主,是能随意调用宫中灵药的。”
白乘风却道:“你先告诉我,你为何身中妖毒?”
钟离净犹豫了下,别开脸道:“近日妖族内乱,极乐宫被数名大妖围攻,我与妖王和几位长老联手才勉强将他们拿下,一时不慎,让妖毒入体,这不算什么,很快就好。”
白乘风沉声道:“若是这么快就能好,宋长老又怎会说需要闭关三五年?净儿,事到如今你还在哄骗为父?我看分明是那妖王连累了你,如今还让你只身带伤回来求药!”
钟离净只道:“妖胎离不开双亲,况且他也伤得不轻,需要时间休养,在我走时已经闭关,你尽管放心,在他伤好之前,极乐宫不会对道盟作出任何事,我也不会允许。”
听他掷地有声,白乘风语气才缓和些,“妖王闭关了?那妖胎呢?你将妖胎带回来了?”
他无需钟离净回答,便笃定地看着他,“难怪你身上总有一缕妖气,原来不是因为妖毒,而是因为妖胎。妖胎便藏在那银镯里?”
钟离净攥紧右手手腕,也将银镯藏在掌心下,神色警惕,“如今我修为大涨,身体也已经恢复,妖胎如此虚弱,对我根本没有用处!你就当它们是海皇宫血脉,等取到了补天化灵浆,我便带它们回海国。”
提及海国,白乘风似有迟疑,“它们?看来妖胎不止一个。可我不计较,九曜宫的长老们呢?你与妖王有首尾,本就惹得顾师叔不快,若让他们发现妖胎存在,我保住你已经赔上了多年情分,如何保它们?”
钟离净道:“我会看好它们。”
见他态度坚决,性子又是个刚烈的,白乘风疲惫道:“随你吧。你想回海国也好,海皇宫终究还是安宁的,你带它们回去也能安心逼出妖毒,但那灵药,我暂时不能给你。”
钟离净问:“为何?”
白乘风摇摇头,朝他走来,“我是九曜宫宫主,可你莫忘了,为父身上还有伤,近来做事频频让顾师叔不快,又一力要保你,宫中许多长老早有不满,道盟各家也都等着看我笑话,前几日顾师叔便取走了宫主令牌,代掌九曜宫,让我安心养伤。”
顾云长老取走了宫主令牌?
钟离净眼神狐疑,“可我一定要拿到补天化灵浆。”
白乘风想到什么,低斥道:“莫要乱动偷药的心思!你便在九曜宫多待几日,过几日,我会让顾师叔将宫主令牌拿回来。等取出了你要的灵药,我会派人送你回海皇宫。”
钟离净垂眸望向手中银镯,“我没有太多时间能等,若让宫中发现它们,我就得走了。”
白乘风轻拍他肩头,无奈道:“知道你在意他们,便如你生父当年还在时那样,我虽然不喜欢它们生来便带有妖王的血脉,可我也不会看着你落入险境。这些日子我会替你打掩护,你切记少带妖胎出洞府。”
“生父?”
钟离净怔了下,抬眸道:“很少听你提到白玉笙。”
白乘风笑道:“那毕竟是你生父,你已经知道我是钟离明风,我与你父亲白玉笙和舅舅海扶摇曾是知交好友的事,还能瞒得住吗?”他说来也面露怀念之色,“还记得你生父陨落前数月,每月都会给我传信,炫耀他的道侣和未出生的孩儿,可惜……”
他长叹一声,“他都没能亲眼看到你出世那一日。”
钟离净攥紧衣袖,很快又松开,自储物戒中取出一个玉匣,“我在极乐宫时,得到一株仙品朱果,此物用之可延年益寿,还能修补生机,对你的伤势或许可以有所缓解。”
白乘风显然愣了一下,再看钟离净,眼底慢慢泄出几分笑意,又拍了拍他肩头,才接过玉匣,似乎很高兴,“能从妖王宝库里将灵宝往我九曜宫搬,也就只有净儿你了。也不知妖王若知晓,可会气急败坏?”
这话听着颇为耳熟……
想起谢魇就没少这样内涵过白乘风,钟离净顿时有些无力,想了想说道:“等妖胎好起来,我会将它们交给族中,届时或许还会回九曜宫,诛杀魔神的事,我不会放弃。”
白乘风笑容一顿,收起玉匣整了整衣袖,状似无可奈何,笑叹道:“罢了,为了你,我总归是要跟顾长老争一争这宫主令牌的。你便安心等着吧,为父何时让你失望过?”
他看向身后小楼,眼底有几分纵容宠溺,“你不在这些时日,你的小徒儿留在九曜宫修炼,修为也有所提升,为父老了,眼下可算等到你回来,也该还给你自己管教了。”
钟离净问:“小羽还在?”
白乘风佯怒斜他一眼,“到底是你的徒弟,我的小徒孙,我能欺负他一个小孩不成?何况他还有一位坐镇羽皇殿的大哥,这些时日没少催我把人还回去,可他们白长老都还在,也是亲眼见过我教徒孙的。”
据谢魇的探子打探来的消息,自从钟离净和谢魇离开天澜城那一日,鹿灵羽被带回了九曜宫,因为一直没再出来,便一直没有消息。而羽皇殿虽与九曜宫频繁有信件往来,实际谈了什么却是无从得知。
既然白乘风敢亲口保证,相信他的确没对鹿灵羽如何,钟离净便跟着他看向楼内,白乘风看在眼里,摇头失笑,“今日你突然回来,又先撞见了三师兄,只怕这会儿顾长老都要知情了,我怕是又要听这些长老唠叨一番。也罢,你先好好养伤,那妖胎固然重要,可我更担忧妖毒会伤你性命。”
钟离净道:“我没事。”
白乘风显然不信,也没在院中多停留,便收到了长老们的传信,又交待了两句便走了。
钟离净目送他离开,眸光幽深。
手腕上银蛇手镯的紫晶蛇瞳闪了闪,而后谢魇不满的嗓音便在钟离净耳边响起,“说的那么好听,他究竟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假意?真不巧,要让他是往年了,那仙果就是我给阿离的,我可没有生气。”
钟离净沉默一瞬,转身往楼里走去,没有搭理谢魇的意思,这语气,还叫没有生气吗?
不过顾云长老这几日拿走了白乘风的宫主令牌,应该也是对他起疑了,但白乘风可是众所周知的九曜宫宫主,他若要取药,镇守宝库的长老不会阻止他,他就是在拖延。
他想留下钟离净。
但他又明知钟离净带着妖胎,很容易被人察觉。
没等到钟离净回应,手腕上的银蛇手镯似乎紧了紧,带来仿佛被蛇类缠绕的错觉,“阿离在想什么?白乘风方才有什么破绽吗?”
钟离净回过神,传音回道:“没有。只是有些奇怪,想不通他为何想要我在九曜宫多留几日。不过这也正好合我心意,我得留下来,才能慢慢试探出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谢魇庆幸道:“还好我们提前从顾云手里拿到了补天化灵浆,否则找白乘风,恐怕也是今日这般结局。他明摆着不喜欢我们的妖胎,若这不是阿离的血脉,只怕方才他误会手镯里是妖胎时便会直接出手。”
钟离净肯定道:“他不会。”
谢魇问:“为什么?”
钟离净笑道:“若这不是我们的妖胎,他根不会多看一眼,或许还会当做是我心血来潮养的妖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过去了。”
听他这语气倒是了解白乘风,又透露出白乘风昔日对他的偏宠,才会得到他这般信任。
谢魇语气变得有些酸溜溜的,“那他就是单纯容不下我呗,摊上这个义父还真是难搞。”
他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嘟囔完就担忧地问:“那佘长老给的丹药虽说能伪造出被妖毒侵蚀内伤严重的假象,还能帮阿离掩藏真是修为,到底是有毒性的,阿离方才服下后还吐了几口血,不会有事吧?”
不该听的闲话钟离净当做听不见,对谢魇这份关心还是挺受用的,“无事,这丹药连九曜宫的宋长老都看不出来,的确药效极佳,有些副作用也正常,对我造不成伤害。”
谢魇嘀咕起来,“还是让阿离受苦了,我记得储物戒里给阿离带了一些丹药和灵草……”
“算了吧。”
钟离净赶紧打断他的话,“莫要坏了丹药药效。”他说着按住手中银镯,走进院中小楼。
“你安静些,我去看看小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