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木莉绪，则是认真地在解决着盘子内的盐渍鲭鱼，丝毫没有注意到周遭的气氛。

刚拿好餐点的几位青年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个状况。

「zero。」

诸伏景光轻唤一声。

降谷零转过头看了一眼，立刻就明白诸伏景光的意思了。他颔首，两人端着餐盘往少女的方向走去。

「齐……」

降谷零刚要打招呼，一阵餐盘落下的声音就抢先响起——有位陌生的卷发青年已经在少女的对面快速落座，甚至抬眸挑衅地睨了降谷零一眼。

零：……？

有病？

「位子是我先看到的。」卷发青年双手环胸，嚣张地翘着脚一副这里是自己的地盘的模样，死鱼眼再配上那神情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降谷零促紧眉头，只觉得莫名其妙，一板一眼地道：「这么多位子，你偏偏要坐这里？还有你的脚都要弄到桌上了，这里是公共空间，这么坐不合适吧。」

「哈，我高兴坐哪就坐哪，想怎么坐就怎么坐。怎么，好学生连这个都要管？哪条纪律写警察不能翘脚了？」卷发青年打着哈欠，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降谷零觉得自己不想和他计较。

但是这句话从对方的嘴里说出来，却让降谷零额角青筋止不住跳动，拳头不知道为什么也硬了。

他深吸一口气，试着客客气气地回：「这是人品素质问题。作为未来警察的一份子，应该维持……」

卷发青年对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嗤之以鼻。 「家住海边，管得真宽。」

「你——！」

几人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不怎么会压抑情绪，三不五时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有点磨擦很常见，斗几句发泄情绪就好。若是平时，齐木莉绪估计还能偷偷抱着吃瓜心态旁观，但是此刻她也傻掉了……

卷发青年的餐盘打在来回滚动着的鬼头上。

他点的是月见丼饭，而鬼头那双瞪大的眼睛此刻正浮在蛋黄两侧，黑色头发与本该美味动人的蛋液混在一起，乍看之下还有几分像湿黏黏的海苔丝，颇有某些特色餐厅在万圣节期间会推出的滑稽怪诞的料理。

虽然它们触碰不到物体，照理来说不会有感受，可没有任何一只拥有自我意识的鬼喜欢被穿过的感觉。

鬼魂的注意力被转移，张大嘴似是在咒骂，只是失去声带的它没能发出半点声音，惟有空洞吸着风的流动声—— 根据齐木莉绪的经验，生前累积过多口业的人在往生后失声的比例很高—— 看它嘴又张又阖，仿佛在反覆吞食丼饭的模样，莉绪整个人麻了，忍不住移开目光。

在她的眼中，这一幕多少有点冲击力。

这位同学是得多倒楣才能放得这么准？

降谷零同学居然还想争抢那个位子……

齐木莉绪的视线在两人间游移，见他们还在争吵，且双方火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张口……

那个、那个位子真的不适合坐人……

虽说如此，齐木莉绪知道自己解释不清，也不好开口赶人。鬼头其实不会对普通人造成什么危害，腻了就会自己跑掉，若莉绪表现出太明显的异样，反倒是被察觉身怀灵力的她可能会受伤。

反正也没有别人能看到。

齐木莉绪努力放平心态，试着不去在意那头的精神污染源。

现在在大家眼中，重要的事情应该是先让这两位停止争论……这么想着，齐木莉绪偷偷抬起眼皮，看向在场瞧上去最可靠的对象——伊达航，虽然才认识不久，但这位相对沈稳的大人已经可以解读少女的求救讯号……

伊达航豪迈地一口干掉味增汤，放下的碗与餐盘敲击发出的响亮声响暂时打断了剑拔弩张的气氛，语气宽和：「你们几个再这样会吓到人，都先坐下再慢慢说吧。」

鬼冢八藏的眼光很好，尽管伊达航才刚被指派上任不久，便已身怀作为班长的威严。

见降谷零火气上来，诸伏景光也出声缓颊：「zero，那边还有空位。」

作为对降谷零了解最深的幼驯染，诸伏景光很清楚降谷零的性格……果然，在他示意对方看向那边后，原本还咬着牙的降谷零瞥了神情有几分紧张的齐木莉绪，便按耐下心里想把人从椅子上踹走的冲动，外露的怒气也跟着收敛起来。

尽管气氛稍缓，可齐木莉绪发现纷争尚未彻底落幕。

随着他们绕到桌子的另一边，降谷零与卷发青年眼神交会，霎那间化作Q版小人，雷电在两位幼稚的大男孩之间擦出霹哩啪拉的火花。

他们明明连名字都还没好好交换，却有种说不出口的看不顺眼，心里不痛快极了，恨不得现在就好好比上一场……比什么内容无所谓，反正他们都坚信自己肯定能碾爆对方！完爆的那种！ ！

他刻意用对面也听得见的音量，朗声询问：「齐木，我们可以坐这里吗？」

齐木莉绪下意识点头道：「可以呀！空位都没有人坐。」

比起对面直接抢位子的行为，降谷零的行动一下子就把自己放到制高点，这下轮到卷发青年咬牙了，黑着脸瞪向在少女身侧坐下的降谷零。

降谷零用眼神示意诸伏景光跟上，诸伏景光这才从善如流坐进少女另一侧的位子，微笑：「失礼了。」

两位同期将齐木莉绪左右包围。

刚才心思都放在鬼头上，现在转移回来，莉绪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处暴风圈中心，脑袋上冒出大大的问号。

不是，他们挣个位子，怎么把她牵扯进来了？

莉绪捧起汤碗试图让自己好奇的小眼神低调点……话说周遭那么多座位，偏偏选在有鬼出没的这一桌，这几位同学的运气可能不怎么好。

「啊哈哈，抱歉抱歉，小阵平没有恶意啦，只是想认识认识新同学。」

卷发青年的朋友在这时端着餐盘赶过来了，他刚才多等了一会食物，回头就看见好友和人吵了起来，惊得他赶忙为自家好友解围。一边说着，他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现场的状况，视线落在齐木莉绪身上——

「……嗯？莫非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

这人话中的指向性非常明显，微微眯起的下垂眼向着乖巧吃饭的小少女。

意识到对方看向这边，齐木莉绪马上挺起胸膛，顶着一种有点藏不住骄傲的小表情点点头，右手手心朝上靠近降谷零，郑重介绍：「是的！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新生代表、入学榜首—— 降谷零同学。」

她飞快地瞥了对面不知为何僵住不动的鬼头一眼。

鬼头那双眼睛瞪得更大了，青色血丝布满眼球，噤若寒蝉，完全见不出方才嚣张跋扈的模样。

这种变化好像是降谷同学和诸伏同学坐下后才产生的。

莉绪悄悄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为了守护卷毛同期，不让对方在自己心中的第一印象变成就着鬼头吃饭的形象，齐木莉绪巨细弥遗地讲述起自己和降谷零初次见面的过程—— 从降谷零开学前就能对校园地图倒背如流、亲切地带她到教官室找人，到开学式的新生代表致词有多么让人热血沸腾，充满憧憬。

诸伏景光憋不住转了过去，肩膀上下颤动，卷发青年的朋友也反应极快地咳了一声来掩饰自己不经意流出的笑声。

「……齐木，妳认真的吗？」降谷零登时哑口无言，不晓得该怎么接话，憋着的一口气都被少女这天外飞来一笔给打散，忍不住扶额， 「真亏妳能讲这么多……这怎么看都不是在问我的事吧。」

对方都盯着她看了，作为本桌最具话题的人，谁会在这种情况下会错意啊！

卷发青年睨了降谷零一眼，轻飘飘地丢来一句：「哟、不是吧，入学榜首优等生被夸两句就脸红了？」

降谷零一秒面无表情，立刻反驳：「你眼瞎了。」

「不是吗？」齐木莉绪愣了愣。她虽然有意拖延时间，但那是真心以为人家问的是降谷零。

「哈哈，降谷是新生代表嘛！所有参加开学典礼的人都知道你，在课上也很活跃，没想到开学前就做过这么多功课，真了不起。」伊达航友善地抬手道： 「你好，没想到一天内可以认识到两位学霸，今天还挺幸运。」

「……没什么，我只是比较早开始准备考试而已。」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降谷零看着伊达航憨厚的模样，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两声后握住对方的手，还不忘怒视偷笑的诸伏景光一眼，语气幽幽：「hiro……」

「没、没事。」诸伏景光抿着唇，眼神往少女的方向游移一瞬，降谷零立刻反应过来……比较早开始准备的这个说法，好像在和齐木莉绪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听她说过。

眼见降谷零的神情越来越不妙，诸伏景光连忙收敛下来—— 他可不想真的惹恼自家竹马—— 可仍然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以后大家都是同学，好好相处吧。」

「我才——」

卷发青年翻了个白眼，他才不想和降谷零好好相处！不过才刚张口，他的好友便立刻拍手打断了他的声音：「哇！诸伏说得对！我叫萩原研二，这是松田阵平，大家都是鬼冢班的熟面孔，未来会很常见面呢！」

萩原研二、松田阵平……莉绪探究着打量了对面的二人，这两个名字今早才听早和子她们提过，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她们是怎么形容的来着？好像都是人缘很好的同学，如果早和子在场的话估计会欣喜若狂。

「萩，吵死了。」松田阵平捂住耳朵来躲离忽然加大音量的好友。闻言似乎想像到未来的日子，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降谷零也不想理他，完全把这段关系当成孽缘，脸上满是嫌弃。

齐木莉绪再迟钝也能明显感觉出两边的水火不容。她的弟弟们有时候也会有这种奇怪的胜负心，或许男孩子无论长到几岁都一样吧……如此想着，齐木莉绪不禁感叹：「你们看起来关系真好。」

嗯，看起来关系真好关系真好关系真好关系真好……

这句话在几人脑海中回响，正明争暗斗的二人目瞪口呆地愣了好几秒，伊达航也被齐木莉绪这句不明所以的发言给引起兴趣，问：「齐木，妳是说松田和降谷？」

「是呀！」齐木莉绪回答的十分快速，声音干净俐落，完全不带一丝犹豫。

见话中的二人都一副被恶心到的表情，萩原研二噗哧一声：「抱歉抱歉，不过小同学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叫齐木莉绪。」莉绪为这位新朋友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好的，小莉绪。」青年睁着漂亮的下垂眼，语调微微上扬：「妳可以喊我研二哥哥哦。」

同样的话齐木莉绪听得可多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同学想拐她喊一声哥，她才不想自降辈份，非常熟练地拒绝了萩原。

莉绪的脑袋里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完全没察觉自己讲得哪里奇怪，反而越想越认为这件事有凭有据。

放下筷子，连鱼刺都懒得挑了。她很喜欢和人相处，在聊天时，亮晶晶的眼睛洋溢着的活泼气息不自觉从微笑中透露出来。

「松田同学和降谷同学连座位都选到同一个 —— 明明食堂还有这么多位子，不是很神奇吗？太有默契了！」

当然，桌上没有异样就更好了……想起暴跳如雷的鬼头，齐木莉绪腹诽，总不可能是被坏运气给吸引过来的吧。

听见少女的话，降谷零和松田阵平都呆了半晌，仿佛被雷劈的样子，半晌才抓狂道：

「咳咳——！谁会和这种没礼貌的人关系好啊！！？」

「喂喂——！我怎么可能跟这种乖乖牌关系好啊！！？」

他们瞪向彼此，暴躁的异口同声：「「我才不想跟你打好关系！」」

「「不要学我说话！！！！」」

其他人终于忍不住捧腹狂笑，乐不可支。

在漫长的无声怒骂以及被无视过后，鬼头终于滚开 —— 这次是晃到了伊达航的碗边，但至少没直接覆盖在食物上。又过一会，鬼头沿着桌边骂骂咧咧地滚到地上，从门缝滚出莉绪的视野，有种仓皇而逃的既视感。

被怨气影响的鬼魂都奇奇怪怪的，莉绪不放在心上。

气氛终于和谐下来，诸伏景光淡淡地往后方瞥了一眼。

邻桌，还在调侃着跳级生的存在的人嘴刚张开，就被当场抓包……虽然诸伏景光什么都没有说，可那无声的注视却足以引起不自在，他们的脸皮倒没有厚到能在这种状况下继续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