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灯火通明。
凌莘气冲冲掀起车帘,火光照亮他的脸庞,正要大骂,一支羽箭蓦然破空而来,擦过他的脸颊,插入车板,箭尾发颤。
他瞬间把帘子一放,转头故作镇定对赵则道:“我没事。”
赵则淡淡瞥了瞥他,“我没问你。”
凌莘强颜欢笑,“是吗,看来我听错了。”
又听外面传来高呼,“公子,我们是齐宫的士兵,你下来,我们不会伤害你。”
齐王派来的追兵。
赵则发出一声冷笑。
这群人,凌莘一露面便是不由分说一记下马威射过来,也不问里头是否还有人,会不会误伤他。这句话不仅毫无说服力,反而显得可笑至极。
若无齐君之命,他们怎么敢动手,想来他们是不打算留活口,无论如何,他绝对不能答应回去,否则,性命必然不保。
赵则掀起帘子,扬声道:“你们退后。”
只见马车外团团围着一队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盔甲的士兵,个个高大威猛,目光锐利,如同鹰隼一般。
派出一队沙场精英对他进行围堵,齐王如此看得起他。
只见为首的士兵首领如高山一样立在马上,“公子,我们受王上之命,带你回去。”
赵则神情坚定,“我要回去赵国,齐国不是我的国。”
士兵首领念在他是孩童的份上,温言哄道:“公子,王上心中始终挂念你,你莫要听信谣言,伤了王上的一片慈心。”
赵则是半个字都不信,“我与他非亲非故,他缘何挂念我?”
士兵首领道:“王上当你是亲生儿子一般对待,公子现今随小的回去,尚未酿成大祸。”
火光下赵则脸色微白,语气却镇定自若,“我回我的国,何来大祸之有。你们莫要再瞒骗欺哄我,我不是无知幼儿,任凭你们摆布。”
两名黑衣人站在车边,早已是听得不耐烦,“你们这群家伙,当我们公子是无知孩童,出言哄骗,偏偏我们公子不吃这套,我告诉你们,你们最好趁早让开,不然休怪我两兄弟不客气!”
士兵首领目光如鹰扫过这两人,一眼便看破这两人身份,对赵则道:“公子何时沦落到与江湖之人鬼混?”
车帘猛地挑起,凌莘苍白的脸露出来,哆哆嗦嗦骂道:“什么鬼混,你们讲话客气点,他可是一国公子,身份高贵,你们惹不起,小心他跟齐王讲两句就治你们的罪。”
士兵首领身旁的士兵再度举起弓,对准凌莘,威胁意味十足。
凌莘忙缩到赵则身后。
别说,真别说,这小子身体单薄了点,气场却足够强大,小小的身躯仿佛蕴含着无限的力量,任他躲着,岿然不动,为他筑起一道可靠的墙。
赵则沉下声,“你们敢?”
士兵首领轻轻一扬手,弓箭缓缓放下。
“公子,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想来他也失了耐心,哄人不是他所擅长的,杀人,才是。
赵则沉着脸看着他。
他亦冷冷回望,望着这个瘦弱单薄的孩童,脑子里不禁浮现起齐王勃然大怒的表情。
齐王在殿上大发雷霆,“你们怎么让一个孩子逃了,还出了城!一群饭桶,要你们何用!”
被连夜召入宫的韩相站在殿下,一脸沉思。
“他定是收到不同寻常的风声,要不然,不会跑得这样快。只是我们也才得知消息,他从哪里知道的?”
齐王怒火稍微平复下来,哼道:“想来这些年赵王一直在与他传递消息。”
韩施不语。
齐王见殿中众人随韩施的沉默而沉默,不禁再度怒火冲天,“一群饭桶!你们还不赶紧给我去找,在这儿发什么愣!派人马出去给我找,找不回来你们也别回来!”
众人领命。
又听韩施道:“哪怕是尸体,你们也得带回来。”
齐王道:“不错,抓不回活的,死的也可。”
齐王面上浮出一抹狠戾。
死的也可。
意思是,赵则可以活着回来,但最好是死了。
他一瞬领悟到齐王之意。
韩施抬眼看了看齐王,没有说话。
夜色下紧闭的宫门骤然缓慢开启,一队人马疾驰而出,奔向城外。
紧赶慢赶,总算追上这辆跑得飞快的马车。
现在,赵则不说话,只与他对视,目光沉寂得吓人。
这个小孩儿,不是简单的人物。
士兵首领心底逐渐发毛,他有预感,若是放这个小孩儿回去,他以后的日子必不好过。
他的手上沾满鲜血,却第一次杀年纪如此之小的孩童。
他咬牙,一挥手,“杀!”
瞬时间,弓箭齐发。
十来支羽箭齐刷刷朝马车射来。
千钧一发之际,两名黑衣人一跃而起,手上的刀不知何时出鞘了,一片金属撞击声中,羽箭纷纷折断,插入土地。
两名黑衣人持刀守护在马车左右,冷哼道:“你们有胆子就放马过来。”
凌莘好似一只蜷缩的蜗牛,埋头躲在赵则身后,不敢面对外头的刀光剑影。
赵则的宽袖被他拽得发紧。
凌莘感觉他的手被打了一下,他惶恐不安地缩回手,甚至不敢伸出脑袋看一眼是谁打的他。
“起来。”赵则淡声道。
他抗拒道:“不要。”
说话间隙,第二波箭雨袭来,凌厉破空声阵阵。
凌莘几乎蜷成一个球,心中祈祷了千万遍,千万千万不要射中他,如果他今晚能逃出生天,他将用下半辈子吃斋念佛感恩老天爷。
赵则硬生生将他自背后拽了出来,险些扯破他的衣裳。
凌莘不情不愿从赵则手上扯回自己的衣服,“那么粗鲁干什么。”
赵则没有理会他,白着一张小脸,对面攻势汹汹,他们这边只有两个会武之人,恐怕赢面不大。
然而,不管怎么样,都要搏一搏。
毕竟,这是目前唯一的机会。
两名黑衣人不但建起防守攻势把箭雨全部抵挡在外,还利用羽箭伤了对面数名士兵,身手不凡。
赵则并没有掉以轻心,现在才刚开始,尚不知道接下来是如何的光景,岂能松懈。
凌莘倒是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情况没他想象中那么糟糕,刘原找的这两个江湖人士还是颇靠得住的,难怪放心只派这两个人带走赵则。
士兵首领见状,眼中凶狠之色顿起,刀出鞘,寒光闪闪。
其余众人见状,纷纷拔刀。
士兵首领一声令下,众人群起攻之。
“杀了他们!”
“杀!”
其中一名黑衣人一马当先冲上去,打乱他们的阵型,刀光剑影闪烁,映亮凌莘如灰的脸。
夭寿啦!赵则的王子身份也不管用了!他们真的要杀人啦!
纵使两名黑衣人身手出众,亦不敌对方人形车轮战,渐渐落了下风,转眼身上便受了数道刀伤。
一名黑衣人吃力的以刀挡住横亘过来的刀锋,扬声道:“你带他们先走,我来抵挡!”
“好!”另一名黑衣人爽快应道。
眼下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带走公子,恋战只会坏事。
他渐行渐退,直到退到安全区域,转身跑向马车。
凌莘大喜,冲他拼命挥手,“这里!”
倏的,一柄刀自他身后劈来,眼看他便身首分离,凌莘眼中的欣喜瞬时化作惊恐,挥舞的手来不及变幻手势,喉咙哽住,来不及喊出声,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地一滚,大刀顷刻没入一棵树干中,整棵脑袋粗的树应声而断,差点砸中马车。
黑衣人回身一刀,士兵首领一脚踩在树干上,借力上树躲开,黑衣人追了上去。
树叶纷纷扬扬落下。
凌莘不知不觉搂上赵则,小孩儿温热的体温给予他些许安慰,“好吓人好吓人。”
赵则没顾得上推开他,仰头目光跟随黑衣人而去。
今晚,注定是一场血战。
不一会儿,一具身体重重地摔下来,发出“砰”的巨响,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凌莘紧张地推了推赵则,“你去看看。”
一道人影随即俯冲下来,单膝落在马车旁,站起身急切道:“走!”
是黑衣人的声音!
凌莘精神一振,拉起赵则跳下马车。
三人跑了一段路程,赵则人小腿短,数次差点跟不上,黑衣人索性背起赵则,跑得极快。
凌莘紧紧跟随,眼睛不错地盯着前面黑衣人的背影,生怕跑慢点便被遗漏在后头。
不知道跑了多久,月上柳梢头,月色越发明亮。
凌莘提着长袍衣摆,气喘吁吁,也不敢喊累,唯恐黑衣人嫌他没用。
黑衣人听到喘气声,回头一看,惊诧发现,那个百无一用的年轻宦官还缀在后头,犹如一根甩不掉的黏人尾巴。
倒是颇有毅力,想来为了活命,已耗尽浑身力气。
凌莘见他回头,上起不接下道:“你跑,不用管我,我还跟得上。”
换做是平时,他早就瘫软下来,奈何现在情况不同,要么跑,要么死,他宁愿跟牛一样累死,也不愿跑慢被人杀死。
黑衣人毫不客气,脚步不停,三两下便与他拉开一大截距离。
凌莘喘得跟什么似的,脚下加快步伐,试图追上他。
却没看到,身后一支利箭却破空射来。
箭簇贯穿他的胸口,疼痛瞬间蔓延四肢百骸,他再也没办法跑动,身体因惯性向前扑倒在地,吃了一嘴灰。
黑衣人背上不经意回头的赵则正巧看到这一幕,呼吸一滞,“凌莘!”
这是他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黑衣人再度回头。
不远处数人正策马围过来,马蹄哒哒声近了。
凌莘微微抬手,口中喊道:“你们走,不用管我。”
黑衣人背着赵则瞬间跑远。
凌莘无力地冲远去的赵则挥了挥手,“拜拜。”
赵则黝黑的眼眸中凌莘身影越来越小,直至看不到。
月色一如既往清冷地辉映人间,不理世事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