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半路,一名仆从急匆匆走来,在韩施耳边低语。
凌莘隐约听到了“宫里”、“王上”、“接”等词。
韩施听完,朝门口方向走去。
凌莘在他身后挥手,“主君,早点回来啊。”
看着韩施的身影消失在小道后,他大摇大摆回到院落,昨晚没睡好,趁现在补一补觉。
刚走到房门口,便听见身后有人唤道:“公子!”
凌莘回身,见到来人,兴高采烈,“宣儿!”
宣儿提着衣摆,三两步走近他,嗔道:“难道宣儿不来,公子便不去见宣儿了?”
凌莘对待姑娘们的好脾气她已日渐了解,知道他开得起玩笑,亦放得下成见,言辞间不自觉便多了几分熟稔。
凌莘笑嘻嘻道:“我担心你的美貌让我失魂,怕有人会吃醋。”
一句话既赞美了眼前人,又顾忌另一名姑娘的心情,语言技巧甚是高超。
他虽说有时候没轻没重爱乱讲话,却也深守道德底线,往日没有喜欢的人还好,一旦有了心上人,便时刻注意和其他姑娘们保持距离,能少接触则少接触,给心上人安全感是每一个男人应当遵守的原则。
他自诩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
宣儿抿嘴一笑,真心道:“公子是世上少有的男子。”
可惜她与他注定无缘无份,着实令人惋惜。
凌莘推开门,道:“进来罢。”
两人傻站在门口也不是这么回事。
宣儿左右张望屋内装潢,叹道:“公子此处比不上我那处。”
想来小韩公子也是有心了。
凌莘不以为意道:“韩如秉的安排我比谁都满意,他确实是很贴心的人。”
不过即使再舍不得韩如秉,他也只能祝福他,这一程,山长水阔,各自珍重。
宣儿赞同道:“小韩公子是一名完美的男子。”
凌莘指指自己,“那我呢?”
“公子呀……”她拖长了尾音,道:“是十分好的人。”
凌莘捂着胸口伤处,仿佛再次被射了一箭,糟糕,被发好人牌了。
他故作伤心道:“就没有别的夸赞词汇了么?”
宣儿掩唇直笑。
公子真有意思,还会与她玩闹。
凌莘为她倒了一杯水,“韩施刚才出门了,你若是来早一点,还能看到他。”
宣儿淡定道:“韩相事务繁忙,见不到人亦是常事。”
凌莘用商量的语气道:“我是这样想的,韩施最近心情不太坏,你可以露个面,勾一勾他的心思。”
宣儿垂眸,“奴家露面用处不大。”
韩相不是普通的男子,料想他决计不会因皮囊而肤浅动心,纵然她对自己的外貌十分有信心,亦没办法有十足把握打动他。
毕竟那可是,心思深沉,万人之上的韩相啊。
她那点小心思,他只消一眼便看透了。
凌莘沉吟道:“要么给他下重药。”
宣儿吃惊抬眸,“下药?”
凌莘:“……你想到哪里去了,你要是敢这样算计他,他能把你五马分尸,连带你的上至祖宗十八代下至子孙后代一起受牵连。”
韩施可不是会受人算计还乖乖听话的人。
宣儿努了努嘴,“公子说要下重药。”
凌莘哭笑不得,“我是说给他露一手。”
宣儿疑惑道:“如何露一手?”
凌莘意味深长盯着她,“拿出你的拿手好戏,让他醉倒温柔乡,如何?”
宣儿摇头,“奴家不行。”
面对韩相,她心里实在没底。
凌莘斜眼,“你不行,难道我就行么。拿出你的自信心,表现出你的态度,让韩施知道,这世界上有得是他得不到的姑娘。”
宣儿道:“得不到?”
凌莘嘿嘿一笑,“让他醉倒温柔乡,想要要不得,没问题吧?”
宣儿苦笑,“只怕韩相是不吃这套。”
她来这里那么多日,也想清楚了,韩相见过的美人,多如牛毛,那么多美人中,凭美貌,她是不够出挑的,不凭美貌,她身无所长。
再者韩相呼风唤雨惯了,从来只有他不想要的,没有他得不到的,如何才能让他醉倒温柔乡,想要要不得?难如登天!
凌莘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端起水杯喝一口,“他再厉害也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你就投其所好,没道理他不动心。”
宣儿犹豫道:“可是,奴家不知道韩相所好。”
凌莘轻轻拍拍胸口,“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
凌莘屈膝坐在石阶上,双手抱膝,昏昏欲睡,头上挂着的灯笼照在他的头上脸上,映出一片昏黄。
不远处响起车轱辘的声音,他瞬时惊醒,猛地站起,昂首眺望。
牛车渐渐近了,直到停在门前,车里的人一现身,便气势迫人,相貌在灯光照映下俊美非凡。
凌莘迈小碎步过来,哈腰点头,“韩相回来了,欢迎欢迎。”
韩施看了看他,许是回忆起昨夜之事,口中吐出一个字,“滚。”
凌莘无辜极了,“怎么一见面就要我滚?”
韩施不愿理他,大步入门。
凌莘厚着脸皮跟着他走进书房,屋内的仆从不禁看了他数眼,满心的困惑是一句也不敢透露。
韩施在案后坐下,对仆从淡淡道:“寻大夫过来。”
凌莘大惊,“你受伤了?”扑上去就要检查他的伤处,韩施一手有力地挡住他的进攻,“莫碰我。”
凌莘要是听他的话就不是凌莘了,扯开他的手自行翻起他的衣袍检查起来。
最后在他的另一只手掌发现了血迹。
手掌不知何故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皮肉绽开,满掌凝固的血渍,不难想象受伤时他满手的血是何等骇人。
他小心翼翼执起那只手掌,轻轻呼出凉气吹拂,“很痛吧?”
韩施现在可是他的参天大树衣食父母,一旦韩施出了事,他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就只能流离失所,连带宣儿也要遭殃。
灯光盈满他的眉睫,倒映在他的眼眸中,仿佛盛着一池闪亮碎星。
他的脸上满是心痛,认真地吹了又吹。
任谁被这样温柔对待,满心冰山亦要融化成一汪柔软的春水。
他看不到的上方,是韩施幽深的视线,凝着他的脸,神色不明。
敲门声打破一室静谧。
“主君,大夫来了。”
“进。”韩施淡淡道。
一名老态龙钟的老人背着个药箱进门,走到韩施面前颤巍巍行了一礼,“大人,老夫是善堂第十三代弟子……”
凌莘打断他冗长的自我介绍,“韩相受伤很重,你快替他看看。”
老人看了一下韩施,韩施颔首,他才在案对面坐下,打开药箱,“敢问大人伤在何处?”
凌莘把韩施的手放在案上,“这里。”
大夫只需看一眼,便心里有数,“是刀伤。”
韩施道:“不必多言,你略加包扎便可。”
凌莘的目光落在在韩施脸上,心里全是狐疑,是谁敢伤他?看样子他也不打算透露,下次旁敲侧击试试。
因韩施这一句话,大夫再不敢吱声,拿出药与布带包扎起来。
不多时便包扎好了。
韩施道:“你随仆人去领钱。”
“是。”
大夫退下,门阖拢。
韩施伤了右掌,无法握笔,便不作批阅,只翻看案上残留的竹简。
凌莘替他倒一杯水端过来,“喝水。”
韩施道:“放着。”
他现今因伤不便,也懒得再唤人过来,便任由凌莘留下侍奉。
不犯困的时候,凌莘是坐不住的人,安静了一会儿,凑过去看,竹简上的字尽是齐文,他是一字不懂。
韩施道:“莫看。”
凌莘实诚道:“我不认识字。”
韩施抬眼,“一字不识?”
凌莘:“嗯。”
韩施敛目,“我如何信你。”
凌莘毫不在意道:“不信就不信。”又不是非要他信。
他挪了挪屁股,站起来,在书房内到处转。
身影像一只蝴蝶,四处翩飞。
韩施专注地盯着竹简上的文字,道:“安静。”
凌莘道:“哦。”转得越发勤快。
韩施伸出右手正欲端水杯,水杯被抢先端到他面前,他抬眼,凌莘笑吟吟望着他,“请。”
水杯放到唇边。
他就着杯沿喝一口,凌莘眼眸亮晶晶问:“够了?”
“嗯。”
凌莘放下水杯,又似蝴蝶般转悠起来。
待韩施看完一卷竹简,正要拿起新的,等了许久的凌莘凑过去,道:“韩相。”
韩施打开竹简,“何事?”
凌莘开门见山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韩施动作一顿,抬起头,“你又打什么主意?”
凌莘眨巴眨巴眼睛,面对韩施,他一向很实诚,“我想当红娘。”
韩施道:“我不喜欢女子。”
凌莘吃惊道:“你不喜欢女子,那你喜欢男子?”
韩施悠悠道:“我亦不喜男色。”
凌莘笃定道:“你不是不喜欢女子,你只是还没有喜欢的女子。”
韩施不答,又听凌莘道:“我们宣儿身材长相样样顶尖,性格温柔体贴,你一定会喜欢,不如今晚见一见她?”
韩施冷声道:“不必。”
凌莘:“哦。”
既然打直球不行,看来他得想办法走歪路。
他沉思着在屋里再次走动。
过了不知道多久,韩施才发现屋内早已没有凌莘晃悠的身影,他向侧边看去,只见那青年蜷缩在窗下角落呼呼大睡。
晚风拂过青年的脸,唇角微微上扬,似乎是分外舒适。
他搁置公文,走到青年身旁,目光不自觉落到那红润的嘴唇上,那日,他的亲侄子就是这样俯身下去,人影重叠——
荒唐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