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似乎和尘封的盒子没什么两样。

每当特定的东西出现的时候，就会唤起一些早已远去的过往。

那个红蓝交织，烙印着蜘蛛图案和蛛网纹路的背影陌生又熟悉。

在燃烧的废墟里，在喧嚣的城市上空，在人潮涌动的纽约街头……在抛下他离开的那个瞬间。

他曾经注视了无数次。

理查德笑了一声。

他缓缓地上前，他脸上的笑意很深，却不达眼底：“虽然我们已经见过无数次，但像这样见面还是第一次。”

彼得头疼欲裂。

他的大脑传来剧烈的阵痛，陌生的嘶鸣重叠在一起，仿佛炼狱般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闪动。

这种感觉就像是曾经做过的一场噩梦，原本模糊到难以记清，到现在却可以慢慢回忆起梦中的细节，那些细节愈发可怕清晰，直到梦境和现实的界限变得模糊，梦中发生的事情变成了现实……而面前这个男孩就是从那场原本荒诞可怖的梦境中走出来的人物，他从虚幻变得饱满真实，最后真的出现在眼前。

而且这场变成现实的噩梦还在传递，他扭头看去，追上来的蜘蛛格温和本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像是和他一样看到了可怕的东西。

“我是因蜘蛛侠而‘诞生’的。”理查德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一些，“你们看到的并非是某一个蜘蛛侠的未来。那其实是生命与命运之网中‘命运’的具象化，由每一位蜘蛛侠所经历过的‘织网事件’汇聚在一起的，被命运之网记载在图腾力量中的群体记忆。”

“……关于我的记忆。”他慢慢地说道。

说完，他的尾音轻轻一顿，看了看彼得，又望了望发抖的格温：“说到底，你们两个人之间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幸福的未来。”

彼得想象过出现的会是什么样的怪物，无非是和地狱领主一样可怕的恶魔，却从来没有想到对方会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的孩子。

难怪格温会害怕成那样，哪怕是再穷凶极恶的坏人她也从来没有如此畏惧过。最可怕的东西从来都不是压倒性的强大，而是无能为力的未知，比如早已注定好的宿命。

不妙的念头跃入脑海，他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

他以最短的时间理清了思绪，根据大脑里的记忆碎片确定了男孩的来历。

“所以这算是复仇吗？因为其他平行宇宙的蜘蛛侠抛弃了你，所以你打算报复所有的蜘蛛侠，尤其是和格温·史黛西相爱的个体？”他猜测着对方的计划，大致确认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儿荒谬，莫名感觉自己和格温遭受到了一些本不应该承受的无妄之灾。

介于对方的外表太具有迷惑性，那张和他儿时过分相似的脸也让他十分不悦，一些俏皮的烂话抑制不住地涌到他的嘴边：“听着，孩子，虽然我不懂教育学，但看在我们长得很像的份上，我还是可以给你一句忠告。你得学会和生活和解，拥有一个强大的内心，找到一件更有意义的事情去做。换成我，不管收到多少催款的账单都不会崩溃……呃，如果你实在需要心理治疗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热心医生，他叫史蒂芬·斯特兰奇，奇异博士，他以前就是个医生，就算是对你的脑子进行物理治疗他也一定在行……虽然他现在暂时没办法出诊……”

理查德歪了歪头，望着他的眼神跟看傻子一般。

“报复？”他无法自制地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情？报复你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

他饶有趣味地盯着彼得，观察他脸上的每一寸表情，明明他也长着和彼得十分相似的脸。

“我是混沌魔法结合蜘蛛侠的执念创造出来的，既是因果的投影，也是蜘蛛侠的命运之网选择的结果。”他反问彼得，“这里的各位都算是我的‘父亲’和‘母亲’，确切来说，所有平行宇宙的彼得·帕克和格温·史黛西都是我的‘父亲’和‘母亲’，你说我应该报复哪一个呢？”

“我怎么不记得我还有个儿子？”本轻声吐槽。

“该死，我也不想要一个这样的孩子。”蜘蛛格温也低声说。

“我能理解，过去发生的事可能让你产生了报复心……”彼得被问得一团乱麻，他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等一下，让我们先好好整理一下，你究竟是在哪个平行宇宙诞生的？”

“是哪个宇宙呢？应该是在原初的时间线吧……连我自己都忘了。”理查德弯了弯眼睛。

彼得愣了一下。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别的可能性，但他宁愿这个孩子是为了仇恨才找上门来，因为如果不是为了这个理由，这意味着他一定是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可能阻止他，说服他放弃。

这种情况是最要命的。

雨还没停，但理查德已经慢条斯理地把伞合起来，还顺手抖了抖伞尖的雨水，看起来很有闲心和彼得继续聊下去。

“重要的就是……过去太久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只是混沌魔法修改现实后捏造出来的一种“存在”，连人都不算，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怪物。

自原初的时间线中诞生，他在无数的平行宇宙中徘徊与停留过，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早就丧失了时间的概念，最初的记忆早就已经成为了遥远的异梦，就连样貌都会随着不同宇宙的彼得·帕克而改变。

他真正诞生的那个过去，已经不重要了。

“对于蜘蛛侠来说，挚爱之死是必须经历的织网事件，是一个宇宙中必定会发生的绝对时间点，是命运之网的重要支撑。它不断重复，不容更改。所以因这件织网事件而出现的‘我’就会一直‘存在’，就连消失都做不到。”

“我已经厌倦了。”他轻声说。

彼得·本杰明·帕克亲手将他制造了出来。他是因为这个男人对逝去爱人永远无法释怀的爱意和愧疚而诞生的存在，如同那份不可能会有结果的爱情一起，永恒地禁锢在蜘蛛侠的命运之路里，旁观着循环往复的织网事件，既不能出生，也无法死去。

他的过去是虚假的，也不可能拥有未来。

“换成是你们，你会甘愿被困在一个必定的宿命吗？”

彼得的心里微微一震。

“嘿小屁孩，你还是先冷静一下，我想情况可能没你想象得那么糟糕。你为什么会觉得那什么织网事件是不可能改变的呢？”他放缓了一口气，“你看，我们蜘蛛侠之间区别也是很大的，我和别的彼得·帕克也不完全一样。”

理查德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三位蜘蛛侠，最后似笑非笑地斜了彼得一眼：“的确区别很大。你是我见过的彼得·帕克中最……”

虽说话没有说完，可这个言外之意太过于明显，饶是彼得都一时语塞。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理查德语调平静地述说着一个不容改变的事实，“但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你改变不了未来的印证。就是因为因果盖然性一直介于可能与不可能之间，我才会一直停留，变成这副模样。”

“我见过太多蜘蛛侠，他们每一个都和你有着一样的想法，却无一例外地没能逃脱织网事件的束缚。这就是蜘蛛力量的馈赠与诅咒，既然拥有了这份力量，就必须承担相应的代价。”

“所以如今，我只想以最简单有效的方式结束一切。”他语气轻慢地说，“既然所有的平行世界里都不会出现真正属于我的未来，我就只能为我自己创造一个结局。”

他紧盯着彼得，低笑了一声，看起来稚嫩的面容却露出了愉快的恶意。

“只有蜘蛛侠消失，维系图腾之力的生命与命运之网破碎，不再会有诅咒一般不断重复上演的织网事件，那个时候我才能得到解脱。”

“但按照你所说的，如果蜘蛛侠消失，到时候你也会……你疯了吗！”彼得大惊。

“没错。”

理查德微笑地点头，声音冰冷刺骨。

“消亡。”他说，“这就是我为自己选择的结局。”

在所有人震惊的沉默中，他无视了任何一个蜘蛛侠，而是凑近了格温，执起了她的右手。

“我就知道，你最终还是会选择我。”他温柔地呼唤起来，拖长的尾音里满是亲昵的眷恋与渴望，“所以……我亲爱的母亲，和我一起吧。”

格温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听见男孩以谆谆善诱的语气对她说：“命运禁锢了我们太久，他们都无法拯救我们，但……我们可以自己选。”

惊涛骇浪般的空白席卷了脑海，她怔然了许久，一时没办法拒绝。

“你可以和我一起。”男孩耐心地向她发出邀请。

他的蓝色双眸好似有焰火在翻涌，如同沸腾起来的深蓝色焰海，怒涛一般地要将缠绕世间的所有规则熔断，让她无法移开目光。

“只要我还‘存在’，我们就是彼此相连的。”

“你的选择即是我的选择。”他说，“我的命运，即是你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