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送走了一众保安NPC和护工6，霍泷塘啪的一声关上门，然后第一时间掏出钥匙解开了法勒的手铐。

早上吃的那些药似乎已经代谢干净了，法勒自己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步履从容地走到病床前甩掉拖鞋坐下。他盘腿坐着，低头捏捏手上的伤口，硬生生地从快要结痂的小伤口中挤出一滴血来：“刺伤时不疼，咬它时也不疼，现在倒是开始疼了。”

说起这个，霍泷塘突然想起来：“对了，你刚才演的那一通就是想告诉我这些花的气味能止痛是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找来了一个闲置塑料水杯想要充当花瓶：“戏是演给NPC们看的，但咱们话可以在邮件里说嘛……”

“默契是需要培养的，不能太依赖邮件。”法勒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试图依靠系统偷懒的霍泷塘反省了两秒：“系统总不能禁用邮件吧……”他虽然对狗系统没什么好感，但他不得不承认，邮件这项功能可谓是玩家们的作弊利器之一，除了不能群聊之外它堪称完美。

法勒还真遇上过：“有的副本会，我的第一个副本就是，两队玩家需要相互传递信息，最后解开对方手中的谜题。像这类指令本身就涉及信息传递的副本，系统就会禁止邮件的使用。”

“所以，搭档之间完全依赖邮件交流可活不长久。”

在敲下这句结论时，他搭档那双蓝眼睛正盯着他，似笑非笑的。

霍泷塘蔫菜了，他真的非常不擅长“读心术”这门科目。

好在法勒很快就放下了对他的暗讽，转而去嗅了嗅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三五支玫瑰。他跳转了话题：“恐怕气味能止痛还不准确，也许是浓度不够？”

法勒这样猜测着，他叼住几片花瓣扯下来，将它们嚼碎了敷在伤口上：“唔……有点麻，比起止痛药效果应该更接近麻药。”

“你是说，那片花园里种的全都是某种形状似玫瑰的麻药花？然后整片区域的空气中都溢散着麻药，所以我们才感觉不到痛……”霍泷塘疑惑，他取出那支只剩半拉的玫瑰：“可这怎么看都是普通的玫瑰花啊？”

他也学着他搭档的样子将花瓣放进嘴里嚼了嚼——嘴麻。

“这座疗养院连麻药的钱都省了……”霍泷塘说着说着发现自己甚至开始大舌头了，便赶忙闭嘴。

当霍泷塘还在那被麻木的舌头所困扰时，他的搭档突然提到：“看上去那个407和503的驯化度应该也不低。”

如果他模糊的记忆没有出差错的话，这两位驯化师确实是在被表扬的行列中。霍泷塘拼尽全力控制自己的舌头，但出口的仍旧是听起来十分愚蠢的声音：“是的，两个驯化师都在会议上被表扬过。嘶……但那两个病人看上去完全是两种类型啊。503的病人看上去木木的，似乎对外界一点反应都没有，而另一个就有人气儿多了，最多也就算是窝囊，敢怒不敢言的那种……”

霍泷塘抓耳挠腮地试图让自己的描述更准确一点。

法勒才不在乎他描述的怎么样，毕竟当时他也看到了，他正在考虑的是表象背后的问题：“这就比较难办了，虽然根据驯化师503的反应来看，我演的大方向应该没错……但演戏可以骗过外人的眼睛，却不能欺骗仪器。”

他这么一说，霍泷塘忽然意识到，每天一次的例行检查是各种精密仪器在他搭档身上操作，他们的戏只能演给外人看，然而检测的数据是没法造假的。他犯起了难，因为很快在吃过午饭后，他们就要迎来第二次检查了。

若是这次数值没有涨，那他的职业生涯就要迎来滑铁卢了，而且还恰好是在他要在会议上对自己的经验方法大肆宣传之前。

那打脸怕是打得有些过于响亮了。

但出于玩家的角度，他又确实不希望那些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事的数据提升。

霍泷塘真的很害怕，害怕驯化度提上去后他的搭档变得和其他那些病人一样——麻木而疯狂。

午饭后，霍泷塘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装作昏迷的搭档再一次被捆上检测台，然后又被他抱着送回了病房。

一脱离NPC们的视线，法勒就坐了起来，同他在病床上脑袋挨着脑袋一起审阅这份新鲜出炉的检查报告。

霍泷塘麻利地把报告翻到驯化度那页，上面的数字赫然变成了两位数。

“百分之十五了！”霍泷塘吓得差点没直接把报告给合上。他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从昨日检查到现在为止他俩都干了什么事才导致驯化度蹿得如此迅猛。然而他能想到的就只有法勒吃下的那几颗药了，尤其是算上昨天护工给他强行喂下的，那药量可不算少。

“吃了那么多药涨点数值也不奇怪。”法勒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只是他在那一瞬间考虑到的更多。他在猜测数值的计算方法，不知检测的数据是逐日累积的还是每一次检测都会清空重来？

若是前者，他们倒是还可以用治疗进度慢当做借口，但若是后者，那恐怕霍泷塘这个专家就不好当了。

他将这个顾虑告诉了霍泷塘。

然而，霍泷塘下意识地跳过了这一点，他更在乎的是他搭档在副本中的处境。驯化度的增加证明了法勒确实是在向副本期望的方向发展，虽然暂时变化表现不明显，但谁都不知道当这个数值增长到多少的时候，他的搭档会彻底变成病历中描述的那个疯子。

霍泷塘心事重重地走进会议室，这次他来得早，会议室里空空的，只有驯化师503早早地坐在位置上翻看着报纸。

虽然上午刚闹过矛盾，但503一点不自在都没有，甚至还熟络地和他打招呼：“哟，专家来的真早啊，把601一个人放那没事儿？”

“没事，他现在很稳定。”霍泷塘随口答道，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觉得和503大眼瞪小眼尴尬，便也拿了一份报纸翻阅起来。

报纸的日期是新鲜的，刊登的内容倒也没什么特别，就是一些社会事件、广告和寻人启事之类的，他甚至还能在报纸上看到一大片拜德伦疗养院的广告。

看来这疗养院还挺有名，霍泷塘想，手上随意地翻过了这页。

突然，503嚷嚷起来：“嚯，又捣毁了一个制药窝点……每次都是这样，这个作坊被端了，没几个月他们就换个包装卷土重来，再这样下去咱们院的病房都要住不下了！”

药？霍泷塘忽然被触动了关键词：“我看看。”

“给。”503将报纸递给他。

霍泷塘接过来一看，报纸上用加大加粗的字体誊写标题，并且用了一整个版面报道着同一件事：关停“JD”制药作坊。

准确来说是伪装成某种对外宣称可以提升精力的保健品的“JD”，因为其强成瘾性，使得顾客或是被迫或是主动反复购买，从而谋取巨额利益。

巨额？霍泷塘看着那串一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的零，跟他活了十八年来的存款相比都没有多多少。

也不知道是没卖出多少，还是本来定价就低……霍泷塘一路看下去一边琢磨着。报道的最后还不忘提醒广大群众仔细辨别药品成分，不要盲目服用保健品。

503似乎是不喜欢安静，这会儿又絮絮叨叨起来：“也不知道这帮制药的到底在图什么，你说到头来也没捞到多少钱，工厂倒是被端了一个又一个，看着都快成赔本生意了……比起捞钱，这帮人更像是恐怖分子吧！散播药物危害群众，害得我们的工作量又增加，你说是吧专家？”

霍泷塘又不是正牌专家，只得“恩”了一声来敷衍她。他随手翻了翻手上的报纸，发现后边一整页几乎都是贴满了照片的寻人启事，他顺便感慨了一句：“怎么走丢这么多人？”

503搭话，好像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在‘JD’泛滥的地区可太常见了。每天都有人因为药瘾犯了发疯，或是走失，或是干脆就死在了不知道哪条沟里，毕竟到了后期，那药瘾犯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对药的需求量更是……唉，药吃死的也不在少数。”

其他驯化师陆陆续续地来了，霍泷塘也就暂时放下了报纸等待开会。

主任抱着一沓新出炉的检查报告进来，会议室里便自发地安静下来。

一番鼓励的场面话后，他忽然话锋一转，沉痛地哀叹了一声：“检查报告我都看了，唉！就最后十几天了，这驯化度怎么掉得这么厉害……”

知道要挨批的不是他自己，霍泷塘便有心情观察其他人的表情了。

那几个表情跟吃了虫子似的家伙必然就是本次批斗的对象了，其中驯化师315赫然在列。他的状态看上去十分糟糕，眼圈乌黑面色蜡黄双眼中全是红血丝，甚至手上都能看到新鲜的伤口，一身衣服头发都乱糟糟的，似乎是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斗。

主任象征性地批评了几句，也没有点名道姓地打击驯化师们的工作积极性：“好在分离度一时半会不会掉，你们回去后赶紧控制一下，不然出货的时候拜德伦疗养院的招牌都要被砸光了！”

出货？

这个词让霍泷塘下意识地感到不舒服，按理来说这样的形容应该出现在商业行为上，并不常用于病人出院的情景……可是他悄悄观察了一下其他驯化师，他们都没有觉得不妥。

也许是这某种戏称或者行话？霍泷塘不理解，但现在显然也不是发表质疑的时候。

批评结束，主任重新展露了笑容，那笑容灿烂得像花似的，甚至夸张得让人怀疑嘴角也许会被扯破：“瞧瞧，503和407这边就很顺利，两位驯化师，明天完成送行仪式后你们就可以去领取奖金和假期了！”

其他驯化师都对他俩投以羡慕的目光。

“还有啊，按照这个势头下去，601这个历史遗留难题终于要被攻克了！才过去一天，霍专家就将601的驯化度提升到了15%，分离度也达到了10%！”主任激动极了。

“601终于有救了啊！”

“我们也有救了，终于不用活在601的阴影之下了！”

“6楼一开放就可以接收很多病人，到时候我们可有的忙咯……”

“忙又不怕，就怕遇上601这样的，住着不走还要打人的……”

驯化师们也很激动，在会议上就相互交谈了起来。

“按照我今天在放风时看到的，601的驯化度怕是不止15%，那家伙在霍专家手底下乖的跟小猫似的，比我们驯化完成的看上去效果还要好。”503突然插话道：“毕竟去除‘JD’的瘾只是最表层的治疗，能让病人调整好情绪，恢复与外界的正常交互才是最困难的部分。”

“哇——能除去病人的危险性，这可是目前所有驯化师都做不到的！”

“要是真的能让疯狂残暴的病人变得温顺，那可真是好事一件！”

驯化师们看救星的目光中更多了一丝羡艳，十双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他。

整个会议室又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那现在，我们就请霍专家来向我们介绍了一下他新的驯化方法吧！”

官方式的微笑搭配上主任那张比常人更大的嘴，裂到耳朵根的唇角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不自然。

霍泷塘咽了咽口水，他总觉得这老头笑得他背后发毛。比起皮笑肉不笑的冷漠，那双慈祥的眼中迸发出的更像是欣喜若狂，如同豺狼看上了新鲜的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