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拦士兵残杀无辜百姓,我却怎么也想不到……”
说到这里,他卖起了关子,反问我说:“神君还记得当年扑上来咬我的小女孩吗……”
不记得,你我都不太记得。
“见到山中来人,温顺的百姓奋力挣脱士兵,朝我跑过来,山中仙人没有放弃他们,这叫他们内心涌现力量,竟敢反抗朝廷,我精神大振,欲横剑为他们断后,却有人拽住我的衣角,拖跪在我脚下,叫我抬不起手臂……”
“神君,你猜他们说什么?他们要我用手中的剑斩下他们的头颅,再剜出他们的心……”
“人们自觉排成长队,一眼望不到尾……原来皇兄将这些人送来,并非充当人质,他的用心,比师兄弟们想的要恶毒得多!”
“百姓苦苦哀求,让我杀死他们,说这样他们的身上就被仙人做上了标记,牛头马面见到标记便会优待,留着好胎给他们,下辈子过上好日子,不用再受这辈子的受过的苦……”
邪教那套,我嗤笑一声,不过他听不见。
“那些人的笑容伴着眼泪,想要死又不想死,那笑容总会浮现在我脑海中,师傅说,他们想要的不是死,要的是一种确定的东西,苦心经营毁于一旦,朝不保夕,反反复复,他们不知何时才能抵达苦难的尽头,没有人想死,他们想要摆脱的是恐惧……”
“不错,是有人给他们灌输了什么,但如若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这些骗人的鬼话,只会被大家当作是笑话……”
“有一个小女孩,她问我说,是不是我将她吃进肚子里,她就不用再饿肚子了……因为故事里说了,鸡犬祭了神佛的五脏庙,便升了天,去过逍遥舒服的日子……”
……………
男人还在讲述,人们的想法令他费解,错愕,震惊,愤慨,又因无能为力而感到深深的悲切……他不知道自己哭成什么鬼样子了,一个年过半百的大叔,肩膀哭得一抽抽的。
可我却不想嘲笑他。
这个人,他不是在为他自己哭。
“神君,莫羽其实是有事要求神君……”
他抹了两把眼泪,跪正了身体,郑重叩首,额头贴着地面说:“弟子姚莫羽,求神君去救救妙璃师尊,也……救救我的兄长……别再让他……执迷不悟,倒行逆施……”
“人的寿元自有命数,不该索求无度,逆天而行,师傅说,人生在于厚度而非长度,最初之时,长生本是对罪人的刑罚……”
…………
“云筱神君……云筱神君……”
在絮絮叨叨的声音中,我逐渐想起来了,他是在叫我。
“云筱神君!”
男人的每一声呼唤。
“云筱神君!”
如同抡起重锤,一下,一下,又一下,将巨轮的铁锚砸进海底的泥土中。
我想起自己是谁了,名字只是代号,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个决定,犹如流水与河道,相互塑造,构成了今日的我。
我当下的每一个想法,即是我本身。
缓缓睁开眼睛,天高云淡,气朗风清,哪里还有妖异的光影,天象的异变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我不知入魔之兆是否真实,也许,它是我“心魔”演变出的幻觉……
直到男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弟子姚莫羽,祈求神君再临凡尘……”原来是真的,看来信众的意义,便是在神明迷失自己时,成为他们的锚点,将他们从混沌中拉回来。
姚莫羽这个皇家关系户,在修仙方面真的是没什么天赋,玉虚山当年是用“请仙阵”成功召唤过白玉真的,可他只会磕头磕到鼻青脸肿,“祈求神君再临凡尘……”
拍拍身上的浮土,我在飞升神君时曾脱胎换骨,此刻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收获的好似是一种笃定的平静,人是一定要死的,过于关注自身,怕苦难怕犯错,活得便会像咬尾蛇那样,原地绕圈,重要的不是如何珍惜这副身躯,而是用它去做你想做的事。
一个人除非什么也不做,不然做对一些事的同时,再做错一些事,才是常态。
热衷于为一件事找出原因,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该只是为了用它来审判某个人,更加不是,逼死自己。
颜秀曾一脸认真地问我说:“停下来不要做?这有何意义?”找出原因就能踏实吗?即便是我的错,对死者有什么帮助吗?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战神的声音出现在耳畔,先前一点也听不进去,此刻却犹如当头棒喝,我耽误了太多时间。
外来的神力没能很好地融合,我带着对战神的埋怨,还提防着别人看出我吞了他人的本元结晶,精神高度紧张之下,正撞上兆和兴师问罪,随后广陵君“天降大任”一番演讲,有意无意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卡住我脖子的绳索越来越紧,直到最后初畔的死,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些事一起来,大军压境,谁来也得入魔。
况且我又没真入。
也许好多事,真的是我的错。
那……错便错了,下次改。
我原谅自己了。
责难无以成事。
我要去找战神,和他说我想好了,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去解决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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