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缕阳光挣扎着沉入嶙峋的峰峦,山间升腾起紫黑色的雾气,幽都山的夜宣告着来临。
姜齐背抵着密室湿冷的石壁,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梁愿最终还是把郎二的魂魄给了他,只是如今被困在这密室里出不去,他就算拿到了也没法子送出去。
而且梁愿今夜炼化头骨,除了送走郎二的魂魄,眼下更为重要的是要阻止他继承上古魔力。
否则一旦叫他得逞,那对于三界而言,都将是毁灭性的灾难!
可是,眼下他灵力全无,又该以什么样的法子闯出去呢……
姜齐的目光落在面前那群守着自己的傀儡脸上,它们眼神空洞,四肢僵硬,虽然现在都没有动作,但只要自己敢冒出一丁点想要逃离的想法,他们必然会立刻扑上来的。
要是能恢复一点灵力就好了,哪怕只是一刻。
石缝渗出的水珠沿着墙壁蜿蜒而下,在青砖地面汇成一小片腥臭的水洼,姜齐忽然觉得后颈的位置有些发痒发烫。
他伸出手朝着颈后摸去,恍惚记起这里有个云霖留下的凤羽印记,莫不是云霖在通过这印记联系自己?
那印记的位置此刻正泛出淡金色光芒,姜齐的手才刚一触到,一片流光溢彩的凤凰羽毛便凭空落在他的掌心。
这是云霖的羽毛,那羽毛在他的掌心微微颤动,仿佛带有生命般传递出柔和的温度。
姜齐指尖抚过羽尾,突然一股浓厚的灵力像是解除封印似的,一股脑从羽毛里倾泻而出,然后钻进了姜齐的身体里!
“云霖,原来你早已为我留好了后路……”姜齐喉头哽咽,将失去光泽了的凤凰羽毛紧紧贴在胸前,那羽毛中蕴含的灵力如春溪解冻,转瞬之间便顺着姜齐的经脉流遍全身。
灵气不多,速战速决!
再次睁开眼时,姜齐的眸中划过金色的光芒。
傀儡们察觉到了姜齐的反抗,立刻同时朝他扑来,姜齐旋身而起,抬掌间最前面的傀儡瞬间被他掌心之力甩在墙上,随后琉光剑应声而出,自傀儡堆中横扫出一条血路。
姜齐不敢恋战,立马趁机冲向石门,随后掌心灵力凝聚拍向石门,随着刺目火星的闪过,将紧闭的石门一分为二!
从密室逃脱以后,姜齐才发现整个魔宫里已经遍布傀儡,这是用来防自己的吗,梁愿早知自己会想办法从密室逃脱!
姜齐隐在暗处,将外界情形一收眼底,“不能留在这里了,得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
眼看着身后追来的傀儡愈来愈近,姜齐的看着掌心摊开又收拢,“或许,只能再试试那个办法了!”
他如今的身体乃是灵珠所化,而幽都山原本的结界就需要灵珠来破解,虽然不知道究竟要如何依靠这灵珠来破除结界,但死马当作活马医,现在也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此。
如果能够成功,届时幽都山原本由上古之力所形成的结界破碎,所产生的震荡余威定能将梁愿布置的结界也一并撕裂,到时候他就可以将消息传递给云霖!
只是眼下,他还得找个安全的地方……
姜齐足下一动,赶在傀儡找到他的上一秒顺着墙角消失在了原地,他几乎是立刻想到了一个地方——灵泉。
灵泉是他神骨所化,里面蕴含着浓烈的神力,虽然能为魔族之人提供生存的灵力,但因神力与魔力本就相克,所以若非必要,魔族人绝不会踏足此地。
而梁愿所制傀儡依靠魔力行动,必然也是遵循此理。
……
山风呜咽着穿过枯死的老木,姜齐身上残存的丁点灵力已然全部消失殆尽,他跌跌撞撞的奔向灵泉的泉眼,那颗菩提树的方向。
夜枭的啼叫忽远忽近,月光被扭曲的枝桠切割成破碎的银箔,散落在长满绿草的小径上。
行至泉边,姜齐几乎脱力,但打开结界迫在眉睫,所以他不敢休息,只粗粗的喘上两口气,便开始思索要如何使用这灵珠。
灵珠是当年玄风一族生死魂灭后余留下来的元灵凝华而成,它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作用是以幽都山为界,防止魔族余孽再次出去作恶。
但是万年过去,魔族衰败,这结界的作用已成累赘。
甚至此刻,它还是梁愿继承上古魔力,开启新一轮灭世灾祸的“帮凶”。
姜齐跪坐在菩提树下,闭目与身体里的灵珠感知。
“前辈们,万年前的战乱由你们的血泪而终结,若非你们的牺牲,三界所遭受的重创或许再过上几个万年也无法寻得今日的安宁。晚辈知晓前辈们的呕心付出,也明白前辈们降下此结界是为护卫三界安宁。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眼下新的灾祸正在这幽都山酝酿,若是再不能打开这结界,阻止这场灭世灾难的降临,那么前辈们曾经所担忧之事,必将在今朝沦为现实。所以晚辈恳请前辈们,为着三界之安宁,今日,便将这结界打开吧!”
灵珠化作的身体开始变得滚烫,像是有一团火焰在身体里摸不清方向的乱窜,姜齐想要将自己的魂魄从灵珠这里转移出来,但奈何眼下没有灵力,根本无计可施。
焦头难额之际,他睁开眼,只见树下灵泉里浮现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那是他神骨之中所蕴含的神力,虽然自己曾亲手将它们剥离,但到底是自己的东西,或许……它们可以再帮一帮自己!
姜齐一念至此,慢慢将被汗液湿透了的手掌浸入水中,刺骨寒意立刻顺着指尖蔓延,霎时间,整片灵泉开始沸腾,无数金色光点如逆行的流星从水底升起,然后顺着姜齐的手掌汇聚进他的身体。
强大的冲击力让姜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炸裂开来,他抑制不住的咬破唇瓣,血珠顺着唇瓣坠入泉底。
随后刹那间,脚下的土地剧烈震颤,他的肉身竟突然于强光中分崩离析,唯有一颗琉璃般的灵珠悬于半空,贪婪地吞噬着灵泉之中残余的神力。
原来,这灵珠竟是要用一身的神骨之力才能将其唤醒!
子时已过,灵力恢复,失去了肉身的姜齐拼尽全力将余下的神力全数灌入灵珠中,“以我神骨为引,请前辈们助我破此劫难!”
当最后一丝金光被吞噬,在空中旋转的灵珠骤然化作一只浴火玄凤,随着一声长鸣震彻九霄,结界清脆如冰裂的破碎声终于传入了姜齐耳中。
他终于还是做到了!
万年前的因,今日的果,魔族结界因他而起,如今破解,即便身死,他也不再欠这世间的什么了。
灵珠已无,姜齐也没了安放魂魄的地方,他的魂魄尚未集齐,所以无法重塑肉身,如今只怕是要就此消散了。
姜齐的意识漂浮在虚无中,只等着再次迎接自己的死亡,但就在意识模糊之际,忽然嗅到了一缕菩提树的清香。
他在飘忽中缓缓睁开眼,只见身旁的万年古树根系忽然从地底涌出,然后将他残存的魂魄温柔包裹。
叶片摩挲间,他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呢喃:“你以骨血养我万年,今日我功成身就,脱身成仙,便以此躯壳相还。”
这是姜齐和黛若曾经种下的菩提树,它寄托着那时两人共同的期盼——解封幽都山。
之后此树受他神骨滋养万年,染上仙缘,当初的期盼变成了他升仙路上的唯一桎梏。
如今结界既破,他也功德圆满,登临仙位。
他日因,今日果,没想到当年的无心之举,竟成了自己此刻的救命稻草。
姜齐张着嘴无声的吐出一句:“多谢。”
随后菩提树身泛起柔光,枝干化作骨骼,叶片织就肌肤,姜齐再次于濒死关头拥有了属于他的新躯壳,一个用他自己的神骨滋养出来的躯壳。
云霖赶到此地时,正看见姜齐从菩提光华中走出,“姜齐!”他快走两步,一把拉住姜齐的手腕,“怎么回事,受伤了?”
姜齐回握住云霖的手,道:“没有,只是我用灵珠破开结界,失了身体,而这灵泉旁的菩提树受我神骨滋养得了仙道,便将留下的菩提木予我做了新躯壳。”
云霖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你无事便好。”
但是姜齐脸上的担忧却是丝毫不减,毕竟解除幽都山结界不过是开始,他们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阻止梁愿。
所以姜齐立刻将梁愿的盘算隐去云霖身体中有自己一魄的事和盘托出。
“单凭我们两人之力必然是阻止不了他了,我想,或许应该立刻通知天界,毕竟此乃危及三界之事,他们也不能置身事外。”
云霖自然知晓其中凶险,所以姜齐话音一落,他便点头召出一只金色小雀,耳语几句后便见那小雀朝着九天之上飞了去。
也不知这些人究竟什么时候能赶过来……
姜齐还有些发愣,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唤,“公子。”
他循声望去,便见来人是清川,她的身后紧跟着黛若。
“你们怎么来了?”姜齐蹙眉问道。
清川道:“你们离开醉花巷的时候我们便跟了过来,梁愿之事牵扯甚大,如若真叫他吸收了上古魔力,那我们所有人都不能置身事外,所以我和黛若就想着到这儿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姜齐看了眼黛若,她也点了点头,“方才见这边结界居然破了,你们和梁愿交手了?他死了吗?”
云霖说道:“尚未交手,但我与姜齐二人如今恐怕不是梁愿的对手,所以还需等待天界援兵。”
“那我们来得岂非正是时候!”黛若微扬着下巴,话语里的傲娇展现的淋漓尽致。
但她自来到这里就一直不着痕迹的四处打量,看起来到不像是来帮忙,而像是来找人。
姜齐看着她但笑不语,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状似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奡沧没在这儿吗?”
姜齐有心作弄她,“你的哥哥,如何问我们?”
黛若瞬间恼羞成怒,“不在就不在,说得好像谁特意找他似的,我们心里放得事就凭他如何比得上,没人想知道这种危急关头他又跑到哪里去鬼混了!”
姜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算是看出来了,清川来这儿或许是真想帮点忙 ,但黛若来这儿,纯粹就是借着帮忙的名义看看奡沧有没有跟着他们一道。
毕竟他们是一起去到醉花巷的,如今醉花巷找不到人,她们便也只能揣测着是一道来了幽都山,只是不想见黛若所以一直不曾露面。
这个嘴硬心软的小姑娘,看样子心里还是牵挂着奡沧。
只可惜自从那天晚上他独身离开后,就算是姜齐他们,也实在是不知道奡沧的去向了。
姜齐认真的回答:“他不在这儿。”
黛若看起来毫不在意,“没人想知道!”
但不管她想不想知道,亦或者想不想留下来帮忙,姜齐都不会让她们俩继续留在这儿的。
知道黛若只会唱反调,所以姜齐索性便看向了清川,“你们回去吧。”
清川蹙眉:“为何?可是嫌我们碍事?”
姜齐将从梁愿哪里拿到的郎二的魂魄交给清川,“我知你们有心,但眼下之事事关重大,如若待会儿梁愿真的继承了上古魔王之力,莫说你们俩,就是我和云霖也是难以抵挡。所以带着郎二的魂魄去若羌镇吧,郎大还在樊姨的小院里等着,这也是极为重要的事。这里,就暂且交给我们。”
清川接过郎二的魂魄,原本坚定留在此处的心瞬间被瓦解。
她知道自己和黛若的力量在这儿确实是微不足道,但也想要尽上一点绵薄之力,就当是为曾经犯下的错事赎罪。
可姜齐的话也点醒了她。
帮忙不只是要留在这里,到时候若真打起来了,她和黛若必然会成为他们的累赘,这是毋庸置疑的。
届时帮不上忙还要平白拖后腿,实在是得不偿失,相较于此,先把能帮到忙的事做了才是眼下自己最应该做的。
所以思量了片刻,清川最终还是点头应下此事:“好,那我们先将郎二的魂魄安稳护送回若羌镇,你与寒清神君珍重!”
看着那两道身影一如来时般匆匆而去,姜齐的心底依旧忧心忡忡,离开这里虽然暂时安全,但若梁愿真的继承了上古魔力,打开十方魔门。
届时天地之大,又有何处算得上是安全,难道真的要他亲手杀掉自己所爱之人,才能挽救这世间的万万人?
他做不到啊!
姜齐的目光落在云霖的脸上,云霖似有所察,侧目对他温和一笑。
但两人都尚未开口,忽然之间,脚下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