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越和观言两人一路追到妖界深渊，这里路上随处可见的大小妖兽，瞧那模样都不是清醒的状态，更多的像是正在被什么吞噬或者迷惑心智一样，浑浑噩噩的模样和最开始两人到达妖界时的状况完全相反。

还未等靠近，两人就被周遭不断涌动的蚩给团团围住，是在阻挠两人继续往前。

眼中不再是懵懂的厌恶，更多的是无尽的贪婪。

前方那自上方不断往下蔓延的灰雾还在继续，与那深渊中被镇压的无数凶兽相结，力量的碰撞顿时挥落成群的蚩，这些蚩往四处源源不断的扩散。

目之所及可达千里，青越看着这些蚩积蓄着力道冲向四面八方的结界，即使被结界上的力量驱散，但很快又能聚集一波，一刻不停地冲撞着，瞧着那架势，像是不将那结界撞破冲烂不罢休一样。

而这结界之后，就是人间。

下一瞬，只见青越素手轻抬，掌心不断凝聚灵气，银白光晕流转其间，照的此间生亮，同时银光所及之处，观言只听得见无数新生蚩的哀嚎声，这哀嚎声传遍四野。

接着，青越以势如破竹地力道，踏空而起，怒声道：“你敢。”随着这一声落下的还有刚才被青越积蓄在手中的银白光，她停在半空中，周围的蚩还未靠近她就已经被她通身的光晕灼伤，冷眼看着深渊底部还在接受着从天而降的灰雾，进而不断蚩化的凶兽，心道一声可惜后便不再犹豫。

另一只落在身侧的手翻开对着上方的灰雾打出一道结印，与此同时和那结印同步抵达的还有来自观言的力道。

惊雷乍现，黑雨滴落，一道道闪电划破天际，合着那滚滚雷声，似在嘶吼与咆哮，躲藏在云层和天幕背后的东西时隐时现，像是在思量也像是在忌惮。

“轰——”

下一刻，天雷劈下，伴随而来的还有那更为浓郁的雾气，以及一声难辨虚实的怒吼，分明是穿过云层自上而来，但青越却知晓这是千万年前她就听过的声音。

两方力道相撞，银白与灰雾对碰，顿时磅礴如山海般的灵气四散在整个妖界，天地颤动，风雨雷电声响彻此方天地，无数凶兽纷纷运转灵气抵御。

同时在两股银白光相接时，从青越那所蔓延的灵气顺着那力道反哺向观言，随着这灵气，那些内里积压已久的伤痛在逐渐被安抚，自千万年前熟悉的力量正在慢慢重新凝聚。

“轰——”

又是一道轰鸣声，这次来自那妖界深渊，青越另一只手中的灵气直冲其间，深渊底部的黑气不堪一击，顿时朝四周扩散，不消片刻，之前还在不断蚩化的凶兽统统被她的灵力所覆盖全都僵在原地，银白光晕吞噬着那灰雾。

凶兽们渐渐神色清明。

伴着着轰鸣声一同消失的还有刚才一直积压在上方的风雨雷电声，以及那怒吼。那东西好像偃旗息鼓了，消失在那暗色的天幕后。

紧接着，青越双手成印，紧闭双眼，眉宇间也出现了若隐若现的符文，源源不断的灵气从她身上涌出，下一瞬，她再次睁眼，双眸已然叫人看不真切，即使是观言也只能窥得道道神韵。

通身被裹在光晕中的青越抬头，与观言对视一眼，他们千万年来的默契，无需多言。

下一刻便借手中结印直直地朝着深渊底部飞去，一只手抵在身前，另一只手五指张开形成爪状，冲着那地步浓郁如墨便去了。

与之一同动作的还有观言。

青越在结印的时候，观言也在不断积蓄着灵气，只见他单手撑地，周身灵气散成四道，冲天而起，顿时以一股绝对强悍的姿态牢牢封锁住整个妖界的四方位置。

“唰——”

接着便是刚才那些被蚩冲撞而有些破裂的结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寸寸修补，暗色的土地下是不断流转的光晕，合着那四方而起的灵气，从上自下都在被治愈着。

整个妖界都被青越和观言两人的力道所笼罩着，那些黑色在逐渐退散。

只见青越手中紧紧抓着一团看不清形貌的东西从深渊飞出，越是往外那东西就变的越小，一直到最后完全消失。

她素衣白裳，神色无喜无悲的从那深渊中走出，浑身光芒将其包裹，亮眼的让妖界其他凶兽不敢直视。

此时观言也收回手，下一瞬，这些银白光晕化成颗颗晶莹透明的雨珠滴落，洒向妖界每个角落。

青越脚尖落地后踉跄了两步，观言赶忙上前将她扶住，殊不知他自己此刻在青越看来也是脸色苍白，已然一副灵力透支的模样。

但观言自己却浑然不觉，只是低声开口说道：“你本就才恢复记忆，禁锢刚刚松动就运转如此磅礴的力量，实在是……”剩下的话他无法说出口，因为他也知道这是青越必须做的。

但就算是这样，他的眉心也依旧紧皱着。

听着这话，青越也不恼，只是轻笑，而后像是调节气氛般回道：“你自己的那些旧伤不也未愈，却也还是出手了。”

两人都差不多，谁也说不了谁。

“也只是暂时压制住。”青越回望向那深渊突然开口说道。妖界的蚩化明显不是源头，而真凶显然来自上界，也算的上是她老熟人。

而后又抬眸向上看去，眸色凌然，天幕之上暗色密布，叫人看不真切。

观言只是微声叹息，轻应一声后便不再多言。

妖界的天暂时清明，其他一些不知情被深蒙其中的小妖有些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他们，近千百年来，他们还从未在妖界看过别人的出现，乍眼一看自然是惊讶的。

另一些较为成熟些的大妖，则是跟着直觉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感激，或许他们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却能真实地感受到自从这两个奇怪的家伙出现之后，他们都挣脱了那种浑噩的状态，是难得一见的轻松。

最后只是喃喃道：“仙……”

后面的话青越没再细听，左不过是一些感到惊叹的语调。毕竟自万年前的那场大战之后，三界之间的结界越发稳固，再加上仙界那群自诩高出一等的姿态，自然是不常见的。

时间紧迫，两人无暇再顾其他，只见青越指尖在空中一划，汹涌的水流从中流出，自他们身前直起朝上，以势如雷霆之姿破开天际，直达仙界。

仙界的蚩，她倒是知道一个。

更何况仙界之上的地方，她也该去看看。

两人拾阶而上，观言一如既往的走在青越身后，一如从前千万年那般。

—

自那日无规和他们谈话后，便再次紧闭洞府，谁也不见，就好像是就此认命了一样。

也是从那之后，缥缈山愈发地安静了。

山风凛凛，吹的一席凉意。

叶明轩再次收回望向无规洞府的视线，这是他今日第三次望着那边发呆，分明自己已经是一副要离开的样子，但脚下却像是被灌了铅一样的沉重，他完全无法挪动半分。

他脑子里现在很乱，一边是山下又四起的霍乱正等着他们去平息、另一边又是前些日子师父佝偻的身躯还有一只回响在自己耳边的那些话。

他让他们不必执着。

他说这都是他踏入修真的因果，谁都无法躲过。

师姐和桑狄大哥昨日便已经出发了，而他又磨蹭了一日，一直到现在才准备出发。

叶明轩还在想着些什么，正是这时，一只小纸鹤扑棱着翅膀停在他面前，将他的注意力再次拉回。

认出这纸鹤上所覆盖的是无规的灵气，他伸出手指任由其落在自己手背上。

才刚落下，纸鹤中就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无规的借鹤传音，他说：“路途天寒，莫忘添衣。”

只是这一句话，叶明轩知晓是关心同时也是催促。

他动作轻缓地将纸鹤托起，低声答应着：“弟子知晓了。”除此外他什么都没说 ，但又好似有千万语从他眼中流露。

下一刻，纸鹤再次飞起，带着叶明轩的回答原路返回。

山顶的风大了起来，这风刮在叶明轩脸上如刀割般叫他疼痛，但他就好像没感觉到一样，在这大风中端端正正地朝着那纸鹤的方向跪了下去，他双膝触地，而后身躯也慢慢地弯下，双手撑在两侧，无视周遭的一切，面容严肃的磕了三个响头。

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眼角成珠成串的泪滚落在泥土中，浸润了这整块地方。

原本已经停歇的雪又再次落下，叶明轩的身影消失在这风雪中，而后只剩这山间白茫茫的一片。

一直到叶明轩的气息完完全全消失在缥缈山的地界上，直到这偌大的群山中除了飞鹤以及其他动物外再无活人气息后，无规才踱步走出，他步履极缓，就站在洞府前，望着他们离开时走的路。

良久之后，一声叹息响起，他肩上的两只纸鹤像是有了灵识一般，将头往里靠了靠轻蹭着，似在安慰。

察觉到肩上的异动，无规收回视线，然而下一刻却透过这纸鹤又想起了昨日山南跪在他洞府外，无声落泪的模样。

山南与旁人不同，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就被他带了回来，况且她就是山精，情感自然更要细腻一些。

无规边往外走着，边想他看着山南长大，从未对她有过严厉的时候，昨日的避而不见只怕是这些年来的头一遭。

也不知道她是否会怪罪自己。

无规心想着，他是心疼的，却也是狠心的。

随着这雪越下越大，无规走的更慢了。

他不止想到了山南，也想到了叶明轩，想着经过这次后他是会变得沉稳一些，还是和从前一样，但一想着平日里总是和自己唱反调的小子突然间变的想桑狄那样沉默寡言的样子，无规又自己笑了起来。

他实在是难以想象，用叶明轩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休想用外物来禁锢住他有趣的魂魄。

再想到桑狄，又想着这些日子他和山南的相处，心中也多了几分慰藉，今后有他陪山南，之后两人也不算孤独。

他最后想到了自己另外两个弟子。

两个来历神秘，却也从未让他操心过的青越和观言。

也不知二人现在在妖界是否安全，但既然那长灯仍旧明亮，无规心想这或许也不用担心。

无论是青越还是观言都不是胡来的性子。

……

前方不远处便是结印着开山大阵的地方，他这一路走来又断断续续想了其他许多东西，想着和几人的初遇、下一刻又跳转到了那年中秋圆夜几人团坐在一起吃茶赏月的场景、再之后又是他刚拜入缥缈山的时候、还有这山间伴他已久的飞鹤……

他乱七八糟的想着，最后也只的感叹一声岁月忽逝。

曾经他发誓说定会努力修炼然后飞升的豪言壮志都好像恍如昨日，一眨眼的功夫，他都已至暮年。

他觉得不真切，但他这一身修为在告诉他，确实是时光如梭。

无规看着这距离越来越近，他渐渐地脑子里什么都不剩了，该想的人、该念的事都已经做过了，现在他眼前还有一件最为要紧的事在等着他。

他一步步朝着中间走去，最后落定，盘坐其上。

原本合着大雪的天不知在什么时候又再次暗了下来，再细看去之前已被阻止的天压又再次蠢蠢欲动。

摒弃一切杂念，无规紧闭双眼，双手成印，无数灵气从他身体涌出，而后被灌入下面的开山大阵中。

不知在何时，青越和观言离开前放在无规洞府外的那一截枯木落在他身后，悬于半空中，仅一节枯枝却迸发出极为浓郁且醇厚的灵气，源源不断注入无规身体中，试图在挽留着什么。

一寸接着一寸，磅礴的灵气从地下一点点扩展，已经超出了缥缈山的地界往四周不断蔓延，到最后那灵力越来越弱才堪堪停下。

“砰——”

下一刻，金光大亮，大阵由下而起直冲云霄，形成一股股强悍的力道支撑着那天幕，试图再次阻止那蠢蠢欲动的天压。

除了缥缈山外，修真界的其他地方也渐渐升起道道阵法，乍眼一看，在逐渐变暗的天色中，明亮如星光璀璨，同时也生生不息。

不仅如此，那道道阵法旁无数灵气层层往低，生而不灭，原本笼罩在整个人界周围的灰色雾气前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无规的意识越来越弱，悬于他身后的那支枯木也快断落成灰，再无一丝灵力波动，而后又好像从那天际之外闪过一道银白光晕，带着一丝不甘示图强加进去，然而最终却被那潜在大道之上的因果循环以一种绝对强硬的姿态低挡回去。

最终还是碎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