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岫大师出自护国寺，据传佛法精妙高深，但是性格更似市井大汉，后因其杀生饮酒，被逐出护国寺。

十九年前，出岫大师为救魏武帝折了一身佛法功力，十六年前于护国寺大殿圆寂。

手册上写：此琴乃魏护国寺出岫大师临终前托付给好友钟离晓，要求他在十年后拿到玲珑阁拍卖。

钟离晓是现在的江湖百晓生，至于为什么十六年后这张琴才出现在玲珑阁拍卖会……

燕回觉得实际情况应该不是十年后。

手册上的琴样式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凤势式七弦琴，手册介绍，此琴琴面以桐木所制，底板选用梓木，琴弦是钢弦[注1]，乃出岫大师亲手所制，起拍价一百两白银。

“是很古怪。”

燕回翻到“七弦琴”那页，凑过去仔细看了会儿。

手册上所绘拍卖品惟妙惟肖，有不同的观看角度，细节也不曾舍弃，可以清楚看到底板上刻的两行小字：天火同人，火天大有。

一个被逐出护国寺、不善五音不喜乐器的和尚，为什么要亲手制作一张琴，还在下面刻道家卦象？

这简直是在明明白白告诉其他人，这张琴有问题。

玲珑阁家大业大，拍卖品出现问题的可能几乎为零，但确实发生过拍卖品为赝品的事情。

孟逢晴道：“这张琴的拍卖顺序在三蕊白昙之后，如果三蕊白昙确实有问题，我们就把这张琴拍下来。”

燕回当然赞同。

孟燕元在这时忽然跑过去抱住燕回小腿，扬起脸直直望着燕回眼睛：“我想要孔方。”

孔方是一个通体漆黑的金属方块，表面盘龙飞凤百兽结队，是在机关大师孔不悬遗物里找到的。

没人知道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似乎只是这位大师闲着无聊，在棱长三寸的不知名金属方块表面雕刻上密密麻麻的动物。

那东西在不同人手中流转了六七百年，依旧是一个只能当收藏的金属方块。

孔方起拍价二百两。

午时，拍卖会在一段编钟奏乐中准时开始。

每一件拍卖品都有人竞价，不断有加价的声音响起，在三蕊白昙之前，成交价最高的是两颗千岁春——据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救回来，三万六千两白银。

燕回怀里正揣着一颗，被密封在羊脂玉玉瓶里，是去年中秋宴前孟逢晴给的。

药原本有两颗，其中一颗在中秋宴上被他拿去救陈苍玉了——虽然陈苍玉单方面和他不对付，但能顶事的栋梁之才死一个少一个，能活着还是活着吧。

三蕊白昙是一味疗伤解毒治病的奇药，起拍价五百两白银。

侍者打开青瓷盒盖子，一朵玉润雪白、花散三蕊的白昙出现在众人眼中。

昙花一现，须得在三蕊白昙完全盛开的时候将其完整摘下，才能尽可能完全得保留其独特药效。

这朵昙花是昨日刚摘下的，被一道真气封锁着，仍旧是盛开时那般动人模样。

孟逢晴盯着那朵花，微微皱眉，在拍卖师即将结束介绍时，他忽然开口：“请等一下！”

话说出口，他随即从窗口一跃而下，落在高台旁边。

玲珑阁侍卫对待闹场子大概很有经验，他刚跃出窗口时，侍卫有条不紊，护着三蕊白昙的层层保护着三蕊白昙，准备拦着他的在他落地时刚好将他团团围住。

燕回抱着孟燕元站在窗边，垂着冷冷的视线，谨慎留意着周围。

拍卖会会场因为这一变故没了竞价时的凝重与隐隐的剑拔弩张，一瞬间变得松快融洽许多。

玲珑阁少当家成朝朗从人群后走出来。

对于逍遥山这颗掌上明珠，成朝朗很是客气，出声让手下侍卫退开，径直走到孟逢晴面前，拱手道：“在下玲珑阁成朝朗。”

孟逢晴从窗口跃下来之前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也注意到孟逢晴对这朵三蕊白昙有意思，这突然的举动，让他升起不妙的预感。

“孟少侠可是对这三蕊白昙有疑虑？”

自从出了拍卖品为赝品的事，玲珑阁再举办拍卖会时，总有人借着赝品一事要求上台验证拍卖品真伪，闹得很不愉快。

一年后，玲珑阁出了一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规定：如有人对拍卖品有疑虑，可以上台近距离查看，若是拍卖品与手册不符，玲珑阁赔付对方一万两白银，若是拍卖品与手册相符，对方赔付玲珑阁五千两白银。

“不错。”孟逢晴平静道，“可否让我近距离看一下？”

成朝朗心“咯噔”一跳，一股冷意与恐慌直冲心脏。

三蕊白昙世间记载非常少，一开始他并没有打算拿出来拍卖，是玲珑阁首席丹药师牧阳子保证再保证，十分肯定这就是三蕊白昙，他才决定将三蕊白昙加进拍卖品中。

成朝朗侧身抬手道：“请。”

孟逢晴不慌不忙迈上台阶。

成朝朗落后几步，低声对贴身护卫阿夏吩咐：“找人去请三先生，你去将牧阳子找来，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把他给我弄过来。”

之后才走上高台。

三蕊白昙被一道隐隐的真气封锁包裹，但并不会遮挡它原来模样，不管从哪个角度，这朵白昙花瓣上都没有隐约的细红。

玄石在孟逢晴手腕上游动了两圈。

孟逢晴对成朝朗道：“这不是三蕊白昙。”

成朝朗心中已经五分相信了孟逢晴的说辞，可事关玲珑阁名声，他每一句话都得小心谨慎：“孟少侠，凡事都要讲个证据，这三蕊白昙是由牧阳子大师亲自鉴定的，少侠可有证据证明这不是三蕊白昙？”

三蕊白昙世所罕见，孟逢晴没见过三蕊白昙，对三蕊白昙的了解均是出自巫朔的记录。

成朝朗说要证据，可若是外面有记载传言之类描述三蕊白昙花瓣上有特殊的红色纹理，这朵三蕊白昙哪里会出现在这儿？

“三蕊白昙疗伤解毒效果奇佳，若要验证是真是假，只需要找只家禽或者牲畜……如果有老鼠最好，取些花瓣试验一番即可。而且依我看来，这东西有些古怪，试验时需得小心些。”

具体怎么古怪，孟逢晴只是有些猜测。

——世上有些植物长相很是相似，效用却天差地别，比如钩吻开出的花像金银花，可它全株剧毒。

三蕊白昙极其娇贵，花朵有一点损伤都会让它的药效快速流失，所以须得整朵服用。

取一些花瓣后，这朵三蕊白昙就废了。

成朝朗没第一时间回应，面露为难。

孟逢晴深知三蕊白昙的特性，自然明白成朝朗的顾虑。

“当然，这些仅仅是我的看法，也许牧大师才是对的，我不能因为个人原因让玲珑阁承担损失。

“公平起见，若这朵白昙是真的，除赔付五千两白银，我还愿意赔偿三颗长相引，但若这朵白昙是假的，我希望玲珑阁可以将花交予我，我愿以长相引交换。”

三颗长相引对玲珑阁的价值完全可以与三蕊白昙相提并论，不管怎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今天肯定要有个结果，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成朝朗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孟少侠了，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拍卖会暂时停下，大家都在等着看三蕊白昙是真是假，讨论声一直没停。

玲珑阁拍卖会至今为止四十多年，只出过一次拍卖品是赝品的事故。

也有想让玲珑阁再次丢脸的，可没有一次成功过。

宁以柔推推万其居：“五师兄，你说那三蕊白昙到底是真是假？”

都说孟逢晴得巫朔真传，可那牧阳子也是世上首屈一指的丹药大家。

万其居更相信孟逢晴：“妙手阎罗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我感觉巫朔前辈肯定见过三蕊白昙，孟少侠那么淡定，肯定是假的。”

宁以柔理智上也偏向于孟逢晴，私心里却十分希望牧阳子是对的。

“那云伯伯他……”

她没说完，叹了口气，面露忧愁。

万其居也有点难受，可更多的是警惕。

“云泽崖那边没有人出面阻止这件事，肯定也是相信孟少侠的。”

玲珑阁侍卫动作非常迅速，一盏茶时间，便弄来一只巴掌大的棕褐色老鼠。

老鼠被喂了不会致死但有绝对损伤的毒药，此时正七窍流血，躺在笼子里抽搐着。

将笼子放下，一位侍卫用筷子固定着老鼠脑袋，一位侍卫用镊子撑开老鼠嘴巴。

成朝朗化开白昙外层真气，取了大约八分之一的白昙，用内力将其揉成丸子，真气包裹着弹进老鼠嘴巴里，整个过程也就眨眼时间。

侍卫眼疾手快拿出镊子。

拍卖会会场的所有视线都落在笼子中的老鼠身上，只见那只老鼠停止了抽动，在三四个呼吸之间，身体慢慢瘪了下去，与此同时，血水在老鼠身体下流淌开，最终只剩下被腐蚀的骨架和一些老鼠毛。

有人惊叫有人沉默，那些没见过血腥场面的人被吓得脸色发白，甚至有人干呕。

这哪里是疗伤解毒治病的圣药，明明是堪比化尸水的剧毒。

三楼梅字叁号房间氛围格外压抑窒息，云泽崖来的三人均一言不发看着笼子里的血腥场景。

楼下，成朝朗面色冷沉，朝孟逢晴拜谢，又向其他人致歉。

拍卖会这次是真的暂时停止，挪到了后天下午。

孟逢晴被成朝朗恭敬请到玲珑阁会客室，燕回抱着孟燕元一起坐在会客室。

与之一墙之隔，玲珑阁三小姐和裴殊清躲在暗室里，微弱的矿石荧光映照在裴殊清眼底，泛着幽幽冷光，更像是夜间捕食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