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在京都附近,依山傍水,繁华富庶有两三分京都面貌。
桐城长远镖局第一任总镖头陆睿,原名梅承乔,曾任禁卫军神策骑校尉,后悄无声息失踪,对外称是因公殉职,实则改头换面到桐城,三年后在桐城开了家镖局。
安庆二年四月,魏国九年一次万朝宴,四方来贺八方来朝,西陲之地的蒙麦国派来朝贡使团,乌苏格王子在来使之列。
乌苏格王子为双儿之身,容颜昳丽,才情远扬,正是青春年华,还未婚配,蒙麦虽未明言,但大家都清楚,乌苏格也是“上供品”之一。
而蒙麦此举,是因为地动导致蟒山矿洞坍塌,今年朝贡品中的赤云玛瑙有一半不符合贡品规格,只能从其它地方找补。
可是有人想从中作梗以谋利益。
蒙麦使团在京都郊外遭遇刺客,刺杀王子乌苏格。
乌苏格伪装成仆人躲了过去,假扮乌苏格的塔亚将军重伤昏迷,到了京都后才被孟逢晴从鬼门关救下来。
燕回派去调查的人顺着细微的蛛丝马迹,最终查到桐城长远镖局,只是当时证据太少,且刺客非长远镖局之人,死磕到底没什么意义,再加上燕回在找山河十七的线索,最终没在明面上对长远镖局出手,而是让人在桐城开了家金银镖行。
金银镖行背靠金银商号,是燕回在瑄地之时,为建立更强大更广泛的后盾,在孟逢晴帮他打通各地商路时建立的。
桐城金银镖行的总镖头——罗天影部丙部部长熊西城按照燕回的要求,故意与长远镖局结怨,借此有了针对长远镖局的正当理由。
只是这么些年,从长远镖局这边查到的东西都没有关系到山河十七的。
可这次……
燕回心下盘算:下点猛药好了。
长远镖局现任总镖头陆明靳刚过而立之年,面容俊朗,孔武有力,腰佩弯刀,一双鹰眼锐利。
他身旁站着一位文质彬彬的清俊青年,据他介绍名为胡开颜,是官府中人,他此番来梁州,便是为了护送胡开颜前往梁州集水,路过云泽崖时听到冯亦然和姜茶即将成亲,因与两人有些交情,特来祝贺。
陆明靳和胡开颜今早刚到云泽崖。
孟逢晴很干脆地回陆明靳:“我不知道。”
本就没有出现在此的东西,他可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
陆明靳眉头拧起,看上去不大满意孟逢晴的回答,又一时不好对孟逢晴说什么。
而他身边的胡开颜突然开口问道:“那孟少侠是怎么肯定,他们身上没有能影响云前辈的东西?”
郭生视线扫向陆明靳和胡开颜,其他人的注意也都挪了点在两人身上,随即又在孟逢晴与陆、沈两人之间游走。
这里大概也就沈开颜这个非江湖中人会这么冒昧地问孟逢晴这种问题。
孟逢晴毫不在意被质疑,平淡道:“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自己查,反正这些最终要交到你们官府手上。”
《魏律·刑律》有明确规定,“凡杀人而义者,报官府,无罪”[注1],《刑律·释律》中更为详细地规定了“义”的范围与“报官府”。
按照他的了解,这五个黑衣人的尸体最终要交给官府,而且得记录在案,蛊虫属于证据,也要交给官府。
胡开颜明显没想到孟逢晴会这么不给面子,愣了下,歉意道:“孟少侠误会了,我并非不相信,只是出于谨慎故此一问,如有冒犯实在抱歉。”
胡开颜为安庆元年的进士,拜于裴公亲传弟子方闻声门下,同陈苍玉颇有交情,后授官桐城知县。
安庆二年,蒙麦使团遭遇刺杀,燕回派人到桐城调查,胡开颜明里暗里多次阻挠,甚至假造证据想陷害燕回。
安庆四年,胡开颜被调到大理寺任大理寺丞,在成王谋反一案上,帮陈苍玉设计暗害燕回。
单这两件事情,就足够让孟逢晴讨厌胡开颜。
“胡大人多虑了,我只是实话实说。”
胡开颜一时语塞。
因为孟逢晴语气实在正常不过,武全礼又不知真正原因,以为孟逢晴只是为了帮云平安做戏,感激的同时又有些担心这些人继续问下去露陷。
虽说云泽崖与官府关系很不错,但是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官,和云泽崖有没有冲突。
他打圆场道:“胡大人有所不知,孟少侠这是家学渊源,并非针对于你。”
胡开颜知道孟逢晴的来历和本事,然他有命令在身,可惜眼下机会已失,过犹不及。
他顺着武全礼的台阶下,但思及之后计划,只不轻不重一句:“是我唐突了,还望孟少侠勿怪。”
胡开颜端了些官府架子,孟逢晴更不想多说,简单回一句:“胡大人言重了。”
朝堂江湖之间犹如一潭深渊,若不是顾及着云泽崖,他一个字都不会搭理胡开颜。
之后又有人问了些事情,多是关于黑衣人与蛊虫的,孟逢晴基本一一如实回答。
武全礼也趁此厚着脸皮恳请燕回暂时保护云平安。
燕回爽快应下,正大光明从白鹤石搬离。
而就在燕回搬离白鹤石后不久,弄月带着一位俏丽双儿来到白鹤石。
双儿穿着粗布麻衣,头发盘在脑后用发巾包裹着,耳垂上戴着玉兰耳钉,肚子微微鼓起,显然怀着孩子。
钟离晓正坐在一座凉亭里,远远瞧了眼便收回视线,扇着扇子给自己倒茶。
他对面,郭生疑惑问:“钟离兄认识那人?”
钟离晓摇头:“裴府的事情,郭兄还是莫问为好。”
郭生略微惊讶,随即笑笑:“钟离兄所言甚是。”
另一边,弄月带着双儿一直进入竹楼,竹楼二楼门窗紧闭,轻纱遮掩,熏香幽幽淡雅。
裴疏清侧倚在铺着冰丝裀的榻上,手中握着一本书,目光定在“安庆元年春日宴”上,久久未动。
裴疏清侧前方不远处,弄月带来的双儿慢慢跪下,脊背挺直,低垂着脑袋。
照影低头候在裴疏清不远处,弄月站在双儿旁边。
室内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裴疏清目光从书上移开,闭了闭眼睛,将书放在榻上,缓缓起身,走到跪着的双儿面前两步远处。
照影端起一张椅子放到裴疏清身后,椅子上垫着软垫。
裴疏清坐下,垂眸望向跪着的双儿——他曾经的贴身小侍揽枝。
四年多前,揽枝忽然明里暗里在他面前给燕执瑄说好话,甚至到后来不顾一切劝他远离赵北宴向燕执瑄求和,他气愤之下,将其贬为低等小侍,之后不久,照影发现其对燕执瑄怀有倾慕之情,甚至将赵北宴的事情泄露给燕执瑄。
出于情谊,他可以不计较揽枝一时的识人不清,为了别人顶撞于自己,可他无法容忍揽枝的背叛,于是下令让暗卫在红袖楼处理掉揽枝,嫁祸给燕执瑄。
然计谋被识破,燕执瑄的人救走了揽枝。
他念在主仆一场,想着生死有命,他们之间的一切至此一笔勾销,可此次设计不成反被将了一军,害的赵北宴损失了一枚重要棋子,他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为了报复燕执瑄,他当着许多人的面买下红袖楼三位颇有艳名的舞女,要送给燕执瑄。
谁想到,原是他眼瞎心盲,如今想来真是十足可笑。
揽枝叩首拜道:“奴揽枝拜见公子。”
一切中规中矩,没有半点要求饶的倾向。
今年元宵节后,裴疏清便动用了可以动用的所有势力找寻揽枝,许是时间久了,揽枝没那么警惕,终是让他在来梁州前得到了消息。
裴疏清眸底暗暗凝聚起冰霜:“揽枝,只要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之前种种,我可以不再计较,你不仅可以和你夫君一家团聚,而且不必再躲躲藏藏生活。”
揽枝依旧跪伏在地,姿态卑微:“奴多谢公子。”
裴疏清抬起目光,落在前方山水屏风上,却没个聚集点,有些涣散。
“安庆元年春日宴之后,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在玲珑阁取玉佩时,也遇见一位带着红玉桃花耳坠的人,你可还记得?”
揽枝心跳快了些许,身子压得更卑微了:“奴记得。”
裴疏清目光转向照影,照影会意,从旁边桌上端过笔墨纸砚,一一摆在揽枝面前。
裴疏清道:“将那人画出来。”
揽枝低声应道:“是。”
揽枝画画停停,废了六七张宣纸,才堪堪画了一幅干净完整的肖像出来。
照影看到肖像时微微愣了下,同时心下松了口气,低眉顺眼将宣纸捧着递到裴疏清面前。
裴疏清没伸手,只视线落在宣纸上,那上面一张清隽面容,与孟逢晴并不相像。
可他的不安并没有被抚平,反而愈发强烈起伏。
“容华。”
四年前他在红袖楼设计燕回未成之后不久,红袖楼当家易主。
新当家是一位从没在红袖楼露过面的男子,据说是红袖楼前当家凌尘的小师弟,因为自小体弱多病,一直被当作双儿抚养。
那时揽枝已经离开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