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6年,坐标银河系,母星,江州郊外,水潭村。
水潭村山丘环绕,平地错落在山坳之间,其中有一处尤为宽广,数十亩的田地连成片。在这片田地的中央,有棵大榕树。榕树下有个狗洞。
狗洞刨得仔细,外窄内宽,冬暖夏凉,不适合莽撞的狗子,倒是常年住着一只狸花猫。
狸花猫曾有过主人,后来被遗弃了。流浪到水潭村的时候,他的两只耳朵都缺了一半,是某次翻垃圾桶的时候,被路过的流浪汉砍掉的。
他变得惧怕生人,他想要寻找自己的伙伴。
可猫是独居动物,他一只外来猫,在水潭村里并不受欢迎。他被攻击,捕来的猎物被抢走,耳朵上的伤口尚在发脓,身上就又添新伤。
他一路逃跑,一路寻找可以安家的地方。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奄奄一息的时候,一条老黄狗把他捡回了家。
他被老黄狗安置在了狗洞里,每天都有吃的,虽然不一定新鲜,但能吃饱已经很不错。
大概是因为有老黄狗在,数十亩的田地硬是没有其他猫敢靠近。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片地过于荒芜,连老鼠都不来。
后来,狸花猫在这片田地住下,这一住就是三年。
三年里,老黄狗不见了,大概是知道自己快死了,躲进了某个犄角旮旯里。榕树所在的田地易手了好几轮,最后被一个不爱梳头的人类买下。
人类看中了大榕树,在旁边建起了房子,开起了机器,犁起了田地,过起了不算太平的田园生活——2025年的某天,人类的房子被砸了。从那以后,这里的生活就变得稀奇古怪。
2026年春,狸花猫遇到了一只流浪至此的纯白狮子猫,他把他带回了树洞。
快到夏天的时候,他又在路边捡到了一只破纸箱,里面瑟缩着五只刚断奶的小猫……
“小狸花,出来吃饭咯!”
人类敲了敲不锈钢制成的宠物碗:铛铛铛。
这声音在狸花猫听来有些响,有些烦,急忙从树洞探出头来,免得他继续往下敲。
人类依旧不爱梳头,原本黑色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白色,但不重要。这个人类不是流浪汉,他不会伤害他,还会给他们吃的,这是重点。
说起来,去年有大半年没见到他,也不知道跑哪里浪去了。
“小狸花,你朋友呢?一起过来吃啊。”
哦,对,狮子猫也还没吃午饭。
狸花猫后知后觉地朝树洞喵了两声。
狮子猫探出爸气十足的脑袋,嘴里还叼着一只小奶猫。
“嘿!你生了?你生孩子了?”人类啧啧称奇,“不对啊……你们不是两只公猫吗?”
狸花猫努力翻了个没有眼白的白眼。
狮子猫继续往外叼猫,一只,两只,三只……
“呀,竟然有五只,你很能生嘛。”简云帆放下食碗,跑回院子里,“于微,你快来看,狗洞里多了好几只小猫。”
于微正在整理两人的换季衣物,宠物状态的白泽跟在身后,手里捧着一杯温水,还有一包药片,有些无辜地站在门边。
于微将棉被搭在晾衣杆上,说:“别顾着看猫了,你又忘记吃药了是不是?”
“哦,对,现在想起来了。”简云帆接过药片,就着温水,囫囵吞下。
“啊,我还有件事情忘了,艾力布置的作业我还没做。”简云帆说着,跑回了玻璃暖房里。
玻璃暖房是最近新建的,就在后院和客厅连接的地方,里面堆满了简云帆过去爱看的书,写过的笔记本和草稿,还有画板、画布和颜料。
艾力是郭振宁联系的心理医生。在艾力的帮助下,简云帆开始接受治疗,并开发出了新的爱好。每周咨询的时候,简云帆都需要带上至少一幅画。画什么都可以。
于微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处理手上的事情。待衣物都收拾妥当,于微洗了一碗葡萄,走向暖房。
阳光透过玻璃,打在简云帆身上,蒙上了一层白雾。
草稿才画到一半,简云帆丢下了画笔,正盘腿坐在藤编沙发上,手上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于微走到他身后一看,正是他从帝国星系带回来的那本《帝国中央大学指定教材:人工智能通识》。
感觉到于微的靠近,简云帆仰头笑道:“明明字都认识,但我就是看不懂了。”
从主星战场回来之后,简云帆昏迷了一个月,期间下过两次病危通知书。
在成千台战斗机甲的精神共振下,简云帆的大脑遭到破坏,精神严重受损,最坏的结果是脑死亡。
万幸的是,他最后苏醒过来了,但关于机甲、代码、材料的一切知识被悉数清空,就连看到成串的符号和数字,他都会出现眩晕或者头痛。
想要再次成为技术精英已经没有可能。
于微从身后抱住他:“没关系的。”
“有你在,我不害怕。”简云帆轻轻握住他的手臂,“我只是担心白泽他们……软硬件总得定期维护的……”
“我可以的呀,不然你以为我看那些天书干嘛呢?还有,你忘了,我爸每年都会过来给机甲做体检。你下周二就能见到他了。”
“对哦,伯父他最近还好吗?”简云帆说,“没想到元老院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你的要求。”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元老院是不同意的。
当日的战争以伽玛星系投降为标志宣告终结。此后,伽玛星系以经济破产为导火索,彻底解体,民不聊生。受限于星际航行的高额成本,越是底层的人越是无法逃离废墟一片的国土。
另一边,帝国星系兑现了对宇文宏的承诺:给予荣誉勋章的待遇,让全星系的人都记得他。
在公开会议上,君主沈顿给宇文宏颁发了荣誉勋章,以感谢他长期以来在军事和外交事务上所作出的贡献。
现场掌声雷动。下一秒,毛顺麟代表元老院对本次大规模军事行动进行了汇报,列出了宇文宏的十大罪状。
这一天,宇文宏成了帝国历史上唯一一位授勋即入狱的官员。
勋章在他的胸前仅仅停留了一小时便被沈顿收回。
经过公审,宇文宏被处流放,从他家中发现的大批珠宝被充公。
对于简云帆的自作主张,元老院开会讨论了很久。虽然他的行动给星系造成了经济损失,但他保护了战士的生命,对伽玛星系的崩溃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功过相抵,不再追究。
一切尘埃落定,于微递交了辞呈,希望用自己的荣誉换一个愿望:带着简云帆和白泽回到2025年的家,从此隐居母星,不再有人打扰。
简云帆已经不是当初那位杰出的“机甲设计之父”了,元老院对于他的去留没有过分执着,但白泽和于微不一样。他们的存在,对帝国星系的未来重要。
就在元老院犹豫之际,毛顺麟提出了对12神机甲及其对精神力的依赖在战斗实用性和人道主义上的质疑。
与此同时,帝国中央大学科学研究院在人工智能和战争应用上的相关研究有了重要突破,成功转移了元老院的注意力。
两相对比,12神机甲和特别行动队在他们眼里也就变得鸡肋。
多方商议之后,元老院答应了于微的请求,但有一个条件:须由元老院授权指定机构进行监管和定期检修,并在必要时,听从帝国星系一切任务安排。
临走前,他们俩回了一趟第八人造要塞。简云帆见到了于微的父母。看着于微母亲身上穿着的那件淡粉色衬衫和有点老旧的卡其色风衣外套,简云帆总觉得有些眼熟……
“其实,我不介意你管于之应叫‘爸’。”于微说着,拿走了简云帆手中的书,低头亲了亲他的眼角,“先别想这些了,了原说今天想试一下做流水素面。”
“流水素面?面条在竹筒里游泳的那种?”
“嗯,他现在应该在搭架子,”于微拉起简云帆的手,“我们过去八卦一下。”
自从简云帆回到母星之后,郭振宁便向他买下了他家旁边的其中一亩地,盖起了人生中不知道第几套房,和了原一起,正式成为了简云帆和于微的邻居。
于微拉着简云帆过去的时候,了原正在院子里指挥郭振宁调整竹筒的角度。
简云帆本以为他只是因为夏天到了,想要意思意思一下,没想到了原将竹筒的路线设计得九曲十八弯,俨然做成了素面界的过山车。
郭振宁的周围架了四五个机位,看样子,这将成为某期短视频的素材。
远处传来车门开合和上锁的声音,是颜炎和黎家兄弟来了。机甲九尾依旧活泼,一看到简云帆就飞扑过来。要是没有于微拉着,简云帆恐怕又要被撞个脸朝天。
了原看了颜炎一眼:“你怎么这么闲啊。我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你真能来。”
颜炎脱下墨镜:“本来定下来了的三个项目可能要黄。”
黎乐:“啊,为啥呀?你不是大明星吗?”
颜炎:“人家嫌我gap了一年,不够勤奋。”
黎音:“天啊,你之前一直全年午休,现在休假一年怎么呢?”
颜炎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看看能不能蹭上小郭总直播的这碗饭。”
郭振宁一听有明星主动送上门,百忙中多看了颜炎两眼,说:“那敢情好,我们直播间就隔壁那仓库,最近都是卖的助农产品,你别嫌弃才是。”
原本被饕餮卷走了的仓库,在了原他们走后的第二个月,郭振宁就自掏腰包给简云帆修好了。他的本意只是想帮帮他的简叔,没想到被天天看直播的隔壁村大爷认出了自己,顺手还揽下了活儿。
如今,仓库一半用来放农具、机器和用作机甲检修站,另一半则留给了郭振宁和了原的直播团队。
简云帆看着面前的场景有些发怔。
这样的画面,他曾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凑近于微的耳朵:“他们就这样离开特别行动队,真的没有关系吗?”
于微笑道:“既然元老院已经批了,你怕什么?”
简云帆:“那……我还有点想毛以真……”
于微揽着他的腰:“他你就别想咯。主星保卫战中他一战成名,元老院正考虑给他更重要的工作。小少爷终于被认可了,我替他高兴。”
简云帆:“那鲁临多和陆光呢?”
于微:“陆光最近升职了,已经是特别行动队的队长。鲁临多那家伙嘛……现在共同的敌人没了,就又恢复到老样子,天天在圆桌上和毛顺麟干仗。”
简云帆:“这场面我还没见过。”
“还是不见为好……”
“你好,快递!”
声音似乎是从自己家门口传来,简云帆探头一看:“给我的?”
“是……”快递员低头确认信息,“是简云帆吗?”
“对,是我,我过来邻居家串门了。”
快递员确认过手机尾号,把包裹递给他:“行,你签收一下。”
简云帆拆开一看,正是当日被汤启瑞收走了的两台手机:一台是简云帆自己的,一台是于微交给简云帆的。
看着运单上被星号屏蔽了的电话号码和故意隐藏的地址,简云帆怔怔出神。
“怎么了?”觉察到不对劲,郭振宁放下手上的东西,凑了过来,“是汤叔寄来的吗?他要回来了吗?”
关于汤启瑞的真实背景和曾做过的事情,他们保持一致,都没有透露给郭振宁。郭振宁也就把汤启瑞当初离开的借口当了真。
简云帆摇头:“他……他应该不会回来。”
郭振宁:“为什么?”
简云帆:“大概是……直觉。”
因为宇文宏和汤启瑞的彻底消失,菠萝蜜科技和新林资本大变天。有人曾邀请简云帆回去,被他婉拒了。
水潭村的山头上,克里号舰长百无聊赖地用树枝扒拉着地上一条小青蛇,闷声道:“你要是想过去就去呗,装什么神秘?”
对方有些寂寥地笑笑:“不了,他现在过得挺好的。”
“那我们可以走了吗?再过半小时就不能值机了。”
“……你学会游泳了吗?这么着急去浮潜?”
“我不介意绑救生圈,”舰长站起身来,拍拍手上的泥灰,“你老人家到底走不走啊?就不能体会一下没见过大海的中年人的心情吗?”
对方远远地看了简云帆最后一眼,随后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