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小镇后，她们换了方向，一路朝北走，那边是林夜行记忆中棺山的位置。

所谓棺山，指的并不是一座山，而是连绵不断的群山。棺木置于悬崖绝壁上，依山傍水，离人们的住所也不会很远。对于想要修炼的飞僵来说，是绝佳的去处。

二人顺着林间小道，翻山越岭，天一亮就开始赶路，在天黑前到达另一个村落，略作休整，第二天继续赶路。林夜行甚至连画符的时间都没有，所幸路上除了遇到土匪劫道，也没出什么别的事。

这天，她们中午就赶到了县城，石微蓝本以为林夜行会继续赶路。但在县城里吃过午饭后，林夜行便带着她在客栈住下了。

路上用的钱币全都是刘夫人送的，她怕二人不收，事先偷偷塞进了她们包袱里。

那些钱币被林夜行换成零碎的铜币送了一大半出去，沿路碰到的孤寡老人和小女孩一个都没落下。

倒不是她们有意如此，而是她们一路走来，遇到的全都是小女孩。想来，小男孩在哪里都是不缺饭吃的。

客栈的坏境不错，房间里东西不多，但很整洁。唯一让石微蓝介怀的是，林夜行她开了两间房。

在石微蓝充满怨念的小眼神中，林夜行道：“今夜我要熬夜画符，阿蓝你自便。出发前，我会提前来喊你。”她踟蹰了一会，补充道：“不会很早的，所以你可以好好休息。”

说完，没等石微蓝回答，就迅速合上了门。

“哎……”

石微蓝一个人也歇了逛街的心思，转身进屋，落锁睡觉。

再次醒来时，外面天色漆黑，看不出来具体时辰。心口处传来的熟悉痛楚，石微蓝双手揪住衣服前襟，苦笑不已，她竟忘了今日是十五。

石微蓝牙关紧闭，身上冒出的冷汗浸透了衣物。胡思乱想到，不知道明天退房，小二会不会以为她在房间里干了坏事？

金蚕蛊攥紧她的心脏，石微蓝闷哼一声，鲜血涌上喉间。她的世界天旋地转，眼前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有重重叠影。

右手上红光闪现，石微蓝有些迷糊，一口血喷出，瞬间失去了意识。

系在她腕间的红绳发出阵阵红光，不断修复着她被金蚕肆虐的经络。

此时，一墙之隔的林夜行正在打坐，她的神情并不轻松，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林夜行腕上的红绳曾被先生施了巫术，用来锁住她不稳的魂魄。红绳有两道，一道留魂，一道留魄。

双生巫术覆盖了红绳上原本的术法，牢牢捆住了石微蓝体内的金蚕蛊，逼得金蚕蛊不得不继续与之共生。

金蚕蛊本就是蛊中之最，为此林夜行吃了不少苦头，才让石微蓝重新醒过来。

林夜行从未见过这么特殊的金蚕蛊，已然滋生智慧，拥有一定的自主意识。

当年那个下蛊人根本没把石微蓝当做人来看待，更像是把她作为一件养蛊器皿在使用。

石微蓝现在还能活动自如，全靠林夜行替她承受了一半的代价。

金蚕蛊得到供养后，不再试图破体而出。但这对于石微蓝来说，无异于饮鸩止渴。

林夜行很清楚这个事实，她强留了一个本该死去的灵魂，但她不后悔对石微蓝做出的一切。

自她十二岁开始赶尸后，她的身边全是死物。十三岁那年，一颗小石头跌跌撞撞闯进了她的世界，一待就是三年。

她既然承了石微蓝为她取得名字，那石微蓝就该长长久久的和林夜行绑在一起。

……

翌日晌午，石微蓝醒来。

她捂着胸口慢慢起身，半坐在床畔，往日蛊毒发作的后遗症这次全然没有出现。

石微蓝皱着眉头发了一会呆，良久也没等到林夜行来敲门。她略微收拾了一下，盯着昨晚吐在被子上的血迹发愁。

“吱嘎——”

隔壁传来开门声，石微蓝起身开门，正好碰到林夜行在关门。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林夜行的面色看起来比往日更加苍白，整个人透露着一丝虚弱。

“怎么了？”林夜行对上她的目光。

石微蓝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扒在门上朝她招招手，琥珀色的瞳孔泛着光，让林夜行想起了以前路上遇见的小猫。

似是嫌弃她动作磨蹭，石微蓝手上，一把将林夜行拽进屋内，牵着她往床榻走去。

林夜行睡眠不足的大脑有些缺氧，“怎……怎么了？”

“这个怎么办？”石微蓝指着被子上沾染的血迹，“我的血液里都带着金蚕蛊的子蛊。”她飞快地扫了一眼林夜行的左肩，那里曾经染过她的血。

林夜行掷出一道符，符箓落到被子上，火焰翻滚，瞬间就将血迹沾染的地方烧没了。

石微蓝：“……”

她看看林夜行，再看看被火烧过的被子，有些语塞。

林夜行小声解释道，“我会给钱的！”

结账的时候，掌柜那诧异的眼神让石微蓝忍不住捂脸，偏偏身旁这人还毫无自觉。

石微蓝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

把掌柜找回的零钱放进小包包里的林夜行：“？”

“我们今晚进山吗？”

“不急，先去买点特产。”

石微蓝应了一声，瞬间来了兴致，跟在林夜行身后东张西望。

这里已经是另一个地界了，街上的人们穿的全都是这里的民族服饰，她们的身上没有什么银饰，衣服上带着花边，色彩繁多。

看的石微蓝目不暇接，她跟着林夜行转了几道弯，越走越偏。

正想出声询问，林夜行停下了步子。

“到了。”

石微蓝抬头一看，店门上写着福寿店三字。

林夜行走进去，同掌柜耳语了一番。掌柜点点头，进屋去了。

不一会儿，拿出了一沓符纸和一个新的八卦镜。

石微蓝瞧见那一沓符纸，眼都看直了。

这……这东西还有卖的！？

林夜行查验了一番，点了点头，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买的符箓也能用吗？”

“看地方，棺山这边有很多老符师，画出的符箓很好用。”

走出去几步，石微蓝突然反应过来：“你昨晚不是一直在客栈画符吗？”

“……多准备点，进了山就不容易出来了。”

熟料一语成谶。

棺山重山叠嶂，她们从吕洞山脉进山，沿着武陵山脉往上走，棺山境内水系发达，地下阴河众多，还有大大小小的溶洞。

所以居住在这片地界上的人们在亲人死后，用悬棺殓遗体入棺，木桩插在悬崖绝壁上，棺木悬置上方。

悬在崖壁上的棺木多了，就形成了棺山。道行不够的赶尸匠是万万不敢接来这边赶尸的活计，棺山阴气太重，发生冲撞容易造成起尸。

山间多雾，地上结了冰，走起来极易打滑，所幸二人都是长年累月在山涧野径行走。

进了山，周围很静，静的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树上的叶子早已凋零，掉落在地上等着来年春天化作春泥。

夜晚林间开始飘雪，林夜行抬头看天，道：“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这雪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

石微蓝对此并无异议，伸出手接了一片雪。

等她们找到合适的地方，身上已经落了满满一层雪。二人在洞口处将身上积雪拍落，捡了些没那么湿的木柴抱进山洞。

林夜行取出打火石，燃起的火堆驱散了寒意。

石微蓝把斗篷架在木棍上放在火堆旁边烘干，林夜行去外面抓了把雪装进随身的水壶里。回到洞里，石微蓝已经用随收捡的几块石头做好了一个简易灶台。

林夜行把水壶用木棍勾住，架在火上烧水。举着火把，又去找了块比较平的石板，拎着石板去外面的雪地上，用积雪把石板刷干净。

石微蓝坐在火堆旁，伸出手烤火，一直看着她的这边。林夜行把洗干净的石板放到简易灶台上，从火堆里挑了一些柴火过去。

趁着热石板的功夫，林夜行削了两双筷子。等石板受热均匀，她从包袱里取出烧饼，放到石板上炙烤。

很快，香气扑鼻，弥漫了整个山洞。

石微蓝深吸一口气，走了这么久的山路，现在闻到食物的味道，越发觉得饿。

林夜行认真的盯着石板上的饼，不时用筷子翻动石板上的烧饼。烧饼里面的油滴到石板上不时发出“嘶嘶”声，石微蓝觉得自己更饿了。

水壶里的雪化成水，在火上翻滚，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石微蓝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林夜行怕做饭的油烟味熏到她，特意往外面挪了挪。石微蓝看着她，只觉得哪哪都好。

林夜行用筷子戳了戳饼，满意的点点头，用筷子把饼串起来放在石板上，去外面抓了雪进来把做饭的火堆熄灭。拿起热好的饼坐到石微蓝身旁，招呼她吃饭。

石微蓝接过经过炙烤变得热腾腾的烧饼，双面金黄，也不知道林夜行是怎么做到的。她试着啃了一口，旋即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

林夜行面上不表，眼睛却亮了。

石微蓝抱着饼，看着林夜行笑得不行，她从没想过这种冰冷生硬的食物能变得如此好吃。

“山里条件不好，没办法吃热饭。等我们出去，你想吃什么我都带你去。”林夜行迟疑的开口说道。

石微蓝动作一顿，偏过头看她。

林夜行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认真的说道：“阿蓝，能够为你做到的，我都想为你做到。”

火光闪烁，照亮了山洞。难以言喻的温情涌上石微蓝心头，她轻声嗯了一声。

世界在她的眼中，她是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