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宗的宗门大比每十年举办一次。因为奖励丰厚,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几乎所有的天玄宗弟子都会参加。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宋杳玖。

这场盛大的活动对他而言毫无意义。放在以往，宋杳玖连看都没去看过。

但是今年的大比……和以往不一样。

从刚才那个咋咋呼呼的师兄那里听到的消息，也让宋杳玖十分在意。

大比已经开始了。这时候再去师姐们所居住的山峰，十有八九见不到人。他索性直接去了比试现场。

宗门大比，比试双方都会是同境界修士。自从清宴真人带回来三个徒弟后，此后的数百年，大比的前两个名次，一直没有变过。

如果宋杳玖要找人，只需要去到最后一个比武台就好。门内弟子中到达化神期却还以弟子身份待在宗门里的，也只有他那两个师姐了。

台上的比试看起来已经接近尾声。

预言中的血月将在三年后降临，对于天玄宗内身份特殊的大师姐和二师姐而言，今年的宗门大比，也就是她们能参加的最后一次了。也许是因为这样，天玄宗里一向温和淡泊的二师姐宋禅心在比武台上罕见的不服输起来。

直到手中的灵器被挑飞了出去，那把剑抵在她的肩上，将她压得跪倒在地。

宋禅心哽咽着，抓住站在她身前之人的裙摆，不敢抬头去看师姐的脸。

“求你了，丹砂，求你了……你就让我赢吧，就这一次……至少让我……”

“那可不行。”

宋丹砂装作没发现师妹情绪上的异常，态度还是和平时一般无二，挑高了眉毛笑嘻嘻道：“我才是第一名哟～这次又是你技不如人啦，师妹。”

“拜托，你明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大比第一名的奖励，是一柄剑。一柄流光溢彩的宝剑。

宋丹砂是剑修。宋禅心是法修。

这项奖励是给谁的，显而易见。

没有人会觉得这次的大比宋丹砂不是第一。天灾之日还未到来，但似乎所有人都已经将她视为了在那一天会为天下苍生献身的救世之人。

看见那把剑的瞬间，宋禅心瞬间绝望了，“他们怎么能——”

“这太不公平了。我也是啊！我也是灵物化身。还有其他的选择啊！明明不止你一人。真不公平，要是师弟他也能……”

“好了，不要再说了……”

宋丹砂扶她起来，一扭头却看到比武台下、站在人群最边缘的少年。

她一怔：“小玖？”

*

深夜。

院子传来敲门声。宋杳玖从榻上坐起来，揉了下眼睛，去到院子里开门。

门后是大师姐。

宋丹砂探头往师弟的小院里张望，眉眼弯弯：“哎呀。你睡了吗？小师弟？”

“……还没。”

宋杳玖让她进来，“师姐。”

夜深露重的，也不适合坐在黑不溜秋的院子里聊天。宋杳玖让师姐进屋子里坐着，又沏了壶茶过来。

然后给了他这位跳脱的大师姐一个眼神。

意思是‘大半夜过来有什么事吗’。

宋丹砂端起茶杯，搓了搓杯口，犹豫着道：“那个，师弟啊……今天你来看大比了。对吗？”

宋杳玖点了点头。

“额……”宋丹砂道，“你应该听到了。我怕你多想，就过来了一趟。当时你禅心师姐说的那些话，其实都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是有点……太紧张了。”

宗门大比的场地很宽阔。按理来说，就算是离得最近的弟子们，应该都听不到比武台上双方的窃窃私语才对。

但身为天生灵物的她们，生来就有比寻常修仙者更加敏锐的五感。

所以宋丹砂十分确定，那时她和师妹说的那番话，小师弟一定听到了。

宋杳玖道：“嗯，我知道的。”

宋丹砂觑了他两眼，实在没法从师弟那张冷冰冰的小脸上看出什么，只好当他确实是没放在心上。

她叹了口气，说：“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对于你不能修炼这种事，其实我和禅心都觉得很庆幸。”

宋杳玖没有接话，深黑色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师姐。

宋丹砂整理了一下措辞，小心道：“也许你已经忘了……禅心她以前，修炼的速度一直比我快。”

“她的天赋比我好。只是现在，高出两个小境界的人，是我。”

“你知道为什么吗？师弟？”

看起来是和之前的对话毫无关联的话题。但宋杳玖还是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因为苦无教。”

他没有说具体是苦无教的什么，但坐在这里的二人全都心知肚明。

“对。”

宋丹砂笑了笑。

为什么她修炼的比天赋比她更好的禅心还快？

因为在她们各自成长的过程中，苦无教偶然发现了宋禅心的存在。

苦无教的长老们认为，宋禅心很有慧根。宋丹砂不太懂所谓的慧根是什么，不过听那些长老们说，那似乎是一种十分难得的资质。

据他们所说，宋禅心不应该在以剑修为重的天玄宗。她天生就该是他们苦无教的人。

预言中救世的灵物只需要一样就行了。至于是谁，反正作出预言的千星阁没有具体要求，那不如留下献祭掉会觉得可惜的那个。

天生灵物并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东西。正相反，那可是自古以来号称‘千年一遇’的珍贵宝物。

但是，在世界级浩劫的威胁之下，倾尽全修真界之力，竟然也足足找到了三样。

一开始也许只是出于害怕培养的灵物中途夭折了找不到替代品。但事到如今三人都平平安安的长大了，就算老三是个不能修炼的废物，其余两个优秀的灵物，用来填预言的缺口，也是绰绰有余。

宋禅心比宋丹砂更有天赋。但宋丹砂不像宋禅心，在某些方面有特殊之处。

她是优秀的剑修。但在天玄宗，如她一般的剑修何其多？

为了宋禅心这位还‘流落在外’的圣女，苦无教和天玄宗做了交易。自宋禅心被苦无教看中之后，天玄宗内分配给宋丹砂的丹药灵石，总是更多、更好。苦无教的长老们对这位天玄宗的大师姐的修炼进度也无比关心，有时甚至亲自指导。

至于被他们看好的宋禅心，反而在资源上遭到了冷待。

至少在预言之日到来之前，被他们预订好的圣女，决不能拥有超过大师姐的修为。

宋丹砂想着想着，没忍住噗嗤一笑。

这么一想其实也很可笑。明明苦无教欣赏的人是师妹，但从表面上来看，现在被讨好的却是她呢。

在足以被称之为修真界末日的万年难遇的浩劫下，人们却也还是会为了自身的利益行动——

不，迟早能被解决掉的威胁，或许已经不能称得上是威胁了。

人的欲望，真是无穷无尽。

宋丹砂说道：“所以，我们没有怪你的意思。甚至有时候，我也会想，要是禅心也像你一样不能修炼就好了。她也不至于一直和自己过不去。”

她怕宋杳玖遇到和她一样的事儿。因此真的十分庆幸，她这位小师弟无法修炼。

哪怕成为别人口中的废人，那也要活下去啊。

该说的话差不多就到这里了。宋丹砂起身，“你别怪你二师姐。她说了那些话，自己也在后悔。只是因为今天的比试，导致禅心她还有些混乱，我就代她来道个歉。”

对于师姐会被选中献祭这件事，宋禅心几乎快疯了。因为这个难得任性耍赖一回的师妹，宋丹砂都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才好。

宋杳玖沉默几秒，问道：“可是这样的话……师姐你，没关系吗？”

宋丹砂看着他，忽然出其不意的伸手揉了揉小师弟的脑袋，然后笑道：“当然。我没关系的。”

“我怎么能送我的弟弟妹妹去死呢？我的妹妹这么可爱，弟弟又还这么小，是吧？”

宋丹砂笑着道。

宋杳玖难得的没有别开师姐的手。他想了想，又道：“那你们又吵架了？”

“……别提了。”

宋丹砂摸摸鼻子，“虽然我是很感激他们送来的东西啦——不管怎么说，都怪那群老头子。”

宋杳玖点点头。他之前还不太清楚那些人和师姐之间的关系，只知到每次苦无教的长老来这座峰上时，师姐们总会大吵一架。

所以之前宋杳玖被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兄拦住，听到苦无教长老又一次找上门来时，才想着去大比现场找人。

看来这次也不例外——或许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严重得多。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

一想到这个，宋丹砂顿感头疼，“哎呦，我还得回去哄你二师姐……好好睡吧，师弟。有什么事就来抚仙峰找我们。”

“嗯。师姐也是。”

说完这些话，宋丹砂就离开了。

夜色浓重。

今夜是没有月亮的夜晚。云层厚重到就连无涯峰上的第二个月亮都被遮掩得黯淡无光。

宋杳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轻轻的把茶杯放下、收起来。

睡不着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产生这种情绪。

真让人失望啊。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