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儿女最近嚷得厉害要找母亲,可是都被洛府的人瞒住了。他们年纪都那么小,如果到这种地方来看你,恐怕幼小的心灵里会留下阴影。至于母亲,听说了你的消息后已经昏厥过去,郎中看过了,并无大碍。”
“父亲呢?”萧落雁浑身颤抖,最终还是问出了这句话。萧迟默然道:“父亲听说了你即将服刑的消息,只是长叹了一声,然后对我说‘你去送送她吧’,然后再不发声。”萧落雁痴痴地笑了起来,忽道:“父亲用一个‘她’字指代我,想来在他心里已经不承认有我这个女儿了吧?在他心里,我已经成了一个污点,越早抹去越好,省得玷污他会首大人的名声。”
审讯室内灯火明亮,另一头放了一个铁十字架,前方是一根横梁,上面挂满了锁链、长刀、挠钩等各种刑具,在灯光下闪烁着摄人的寒光。萧落雁的目光又落到路阮身上,开口道:“路姑娘,你是来看热闹的么?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我害死了路老爷和那么多路家的人,你还不赶紧多骂骂我出出气,晚了可就没机会喽!”
“骂你有什么用,就是将你骂得狗血淋头,我父亲和路家的人也无法复生。我今天来也不是看热闹的。”路阮扫了眼身旁的萧迟,面露关切之色,“你要走了,一死了之心无挂碍。作为你的弟弟要亲自送你上路,这对他来说非常残忍。可能他的余生都会记得这不堪回首的一幕。所以我要陪在他身旁。”
“贱人!少在我面前假惺惺的!”萧落雁面目狰狞起来,拿手指着对方,“我只恨当初为何没有花大价钱多请一批武林高手,在蛇王岭的山道上将你们路家赶尽杀绝!以至于留下了祸患,让你现在来看我的笑话!”
路阮的表情异常冷静,缓缓道:“萧落雁,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就算你派再多的杀手过来,也杀不了我的。你可能忘了我的身份,我是大预言中的双子星。除了创世大神以外,两界之内没有人可以杀得了我。”
此言一出,萧落雁的神情一下子萎靡下来,好像遭受了巨大的打击,瞬间失去了信心一般。只见她瘫坐在椅子上,一副有气无力的表情:“是啊!你是双子星,天命所归,谁又能杀得了你呢?”
长桌上的各种吃食冷却下来,不再冒热气。足足有三十多种花样,可见每一样都被吃了一点。有些是浅尝辄止,有好几样被吃了一大半。萧迟打破了室内的沉默,抬头问道:“萧落雁,这顿饭食怎么样?你吃饱了吗?”
“太差劲了!不过是勉强果腹而已!”萧落雁一脸的嫌弃,“要是搁在以前,我连看都不看的。我那时吃‘火爆鸡舌’,一碟菜就要现杀百十只鸡。还有炙烤熊掌,必须要产自白山的成年大灰熊的左掌……”对方说起自己吃过的山珍海味,如数家珍一般。
路阮提醒道:“过去你把该享的福都享尽了。现在该是你下阿鼻地狱,受苦受难的时候了。过去你享福的时候有多么惬意,现在你受苦的时候就有多么痛苦。”
萧落雁将瓷碗里的甜汤喝完了,摆出一副毫无所谓的架势:“我等着呢!说吧!你们准备让我怎么死?是斩首还是凌迟?是腰斩还是剥皮?又或者是炮烙?”萧迟倒吸了一口凉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开言道:“按你的罪行应该处以极刑,后来太守府决定赐白绫,秘密处决。”
“嘻嘻!”萧落雁面带遗憾地嬉笑了起来,“罚得这么轻啊!真是让我太失望了!看来公爹大人对他的儿媳妇还是特殊照顾了啊!是啦!若是公开处以极刑,洛、萧两家的面子不好看,还是秘密处决的好。事情也办了,面子也保住了。”
路阮、萧迟二人沉默不语,萧落雁站了起来,自己拎起酒壶倒了一杯,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遂道:“好了!我现在是酒足饭饱了。可以上路了。将白绫取来吧。”萧迟转身出了房门,不一会儿走了进来,手里已经多了一条雪白的白绫。
萧落雁走过去,两手握着白绫试了试,赞道:“不错!这条白绫一看就是上等货。质地柔软,而且蛮结实的。”望着萧迟道:“弟弟,对你姐姐的事还是蛮用心的嘛。”
毕竟是亲姐弟一场,眼看对方马上就要离开人世,萧迟的心里悲痛莫名,却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不让这种悲痛发泄出来。萧落雁接过对方手中的白绫,冲着路阮道:“路大小姐,我这场祸事因你而起,也要由你而终。最后就劳烦你将白绫挂好吧,剩下的事我自己来。”
路阮也站了起来,扫了眼她手中的白绫,眼睛眨了一下。只见那条白绫自行飞了起来,如灵蛇一般钻入半空之中,最后凝成两股搭在了不远处的横梁上。萧落雁两步走到二人面前,目光里充满了怨毒之色:“弟弟、还有未来的弟妹,你们二人不要高兴得太早。不要以为路家蛇王岭被截杀一案了结了,我这个首犯也死了,你们二人就能和和美美地成婚了。”
不知从哪刮过来一股阴风,吹得横梁上的白绫轻轻摆动起来。萧落雁冷森森地道:“一场婚姻不单单是两个人的结合,而是两个家族的结合。萧、路两家的仇怨太深,轻易是解不开的。举个简单的例子,萧府的少夫人尚未过门,就生生逼死了她的大姑姐。外人会怎么议论?会说这个少夫人是个晦气的丧门星!”
话到这里,萧落雁得意地笑出声来,一手搭在萧迟的肩膀上,提醒道:“还有你,我的亲弟弟。不要忘了母亲大人那一关还没过呢。她路阮尚未嫁入萧府,就逼死了母亲大人的亲生女儿。你想想她将来在萧府里会有好日子过吗?就算她在外面再风光,我们的母亲依然是她的长辈,是她名正言顺的婆母。我想以后就算她百般讨好,我们的母亲也不会在心底里认可她这个儿媳妇的。”
又是一阵狂傲、得意的笑声。不可否认,对方讲的都是客官存在的实情,它们就像一座座大山一样阻隔了他们的成婚之路。二人若想成婚,就必然要面对这一座座大山,否则绝无可能到达幸福的彼岸。
“好啦!该吃的吃完了,该说的话也说完了。我要走了。”萧落雁弯腰端起自己做的椅子来到横梁之下,然后两脚踩了上去。只见她两手抓过白绫打了个死结,然后用怨毒的目光再次仇视着二人:“萧迟、路阮,如果不是你们两人暗中捣鬼,盯着蛇王岭的案子死死不放,我萧落雁不会落到今日身败名裂的下场。所以,我恨死了你们二人!到了阴曹地府之后我要化身厉鬼,日日诅咒你们!”
话音落下以后,只听一声响动,显然是对方蹬倒了脚下的椅子,身子吊在了半空之中。萧迟不忍看到对方的惨状,故意背对着萧落雁上吊的地方。
少时,路阮扭头望了过去,见对方已经气绝,两只眼珠子瞪得圆圆的,充满了深深的怨毒。嘴巴张开,鲜红的舌头露出了一截。回想起对方临终前的恶毒诅咒,她的心里像蒙上了一层阴影一般,浑身不由颤栗了一下。她定了定神,扶着萧迟道:“萧迟,你不要看,我们走吧。”二人出了房间,随后有两名狱卒抬着一副担架走了进去。
不多时,两名狱卒将萧落雁的尸首抬了出来,上面已经覆盖了一层白布。路阮道:“将尸首暂时放到停尸房吧。”那两名狱卒应声,抬着尸首下去了。
夜又深了几分,大街上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二人出了衙门,萧迟道:“阮姐姐,我送你回府吧。”路阮“嗯”了一声,二人坐进了马车厢里。马车刚跑了一截,路阮忽道:“我不想回府,送我去土楼村去吧,我今晚想住在那里。”
萧迟诧异了一下,跟车夫说了。马车飞快地出了城,一径来到了土楼村。萧迟一直将路阮送到门口,路阮犹豫了一下,低着头道:“萧迟,你能不能不要走。留下来陪我。”萧迟想了想,点了点头。
打发车夫离开后,二人进了先前住过的土屋里。简单洗漱后,路阮从木箱子里取出两床被褥铺好了床。待萧迟洗漱完进来后,问道:“阮姐姐,我怎么睡?还是睡在脚踏板上吗?”路阮深情地凝视着对方:“就睡在床上吧,我要你紧紧贴着我身旁,一刻也不要离开。”
“好。”萧迟脱了鞋子,刚刚躺了下去,就见路阮温热的身体紧紧贴了过来。萧迟能感觉到对方的身子在轻轻颤抖,像一头受惊的小兽一般。他一手环住对方的脖子,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小声道:“阮姐姐,你怎么了?一路上看你心神不宁的,一句话也不说。”
路阮睁着眼睛,问道:“萧迟,你还记得萧落雁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吗?她说的有道理,路、萧两家的隔阂太深,她害死了我父亲和那么多路家的人,而我又反过来逼死了她。让两家的仇怨又深了一层。就算我们将来结为了夫妻,真的会幸福吗?”
“阮姐姐,你怎么了?你一直很勇敢的,怎么今天反被一个临死之人的几句话吓到了?”路阮喃喃道:“是啊!我一向很勇敢的,几次濒临死亡我都没有怕过。但是今日不知怎么的,一想到你大姐姐说的那些话,还有她临死前的眼神,我就怕得要命。我怕你会离开我,我怕我会失去你。”话毕又紧紧地抱住了对方。
卧室内的桌上一灯如豆,发出昏暗的光。除了二人的说话声以外,到处一片死寂。萧迟也侧过身子凝视着对方,一手轻抚着对方滑腻的脸颊,柔声宽慰道:“阮姐姐,你不要多想。萧落雁被关入牢房以后,我曾经去看她,偶遇了洛冰清,她跟我说了一些话。”
“洛大小姐?她跟你说了什么?”萧迟镇定地道:“她说非常羡慕我们,称我们二人都是有勇气的人,可以抛开世俗的眼光和家族的束缚,勇敢地走到一起。她还说我们经历了许多波折,我们之间的爱情历久弥新,经历了种种考验。她还说我们一定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的。”
路阮问道:“是吗?她真的这样说吗?”萧迟肯定地道:“当然!她是个局外人,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我也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我们经历了这么波折,就算是对我们之间的爱情的考验吧。我坚信我们二人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
望着对方坚定的神情,路阮的心情稍稍好转了起来。萧迟又道:“阮姐姐,你认识我府里的墨斗吧?他母亲是个信佛的人,老人家常说凡人死了之后是可以轮回的。只要你行善积德,下辈子还可以转世为人。现在仔细想想,我萧迟这辈子虽然干了一些不着调的事,但是伤天害理的坏事从未做过。我想自己下辈子应该还是可以转世为人的。”
路阮诧异道:“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些来了?”萧迟两手握住对方的肩头,信誓旦旦地道:“阮姐姐,我是想告诉你。万一我有什么不测发生,你也不许嫁给旁人。等我轮回转世以后,我还会来找你。你不许变心,要耐心等着我!”
路阮赶忙用手捂住了对方的嘴巴,嗔怒道:“不许胡说!”萧迟轻轻捏住对方的手,笑道:“我这不是乱说。我是提前把下辈子的事情先安排好。你要答应我,不许变心,一定要等我来娶你!”
“好好好!我答应你!”路阮郑重其事地答应了对方。萧迟欢喜起来,紧紧搂住对方,柔声道:“这我就放心了!夜深了,睡吧。阮姐姐,这是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同床共枕。是个值得纪念的时刻!”随即在对方的额头上深情地吻了一下,然后闭眼入睡。
春夜寂寂,桌台上的油灯自行熄灭,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之中。路阮并未入睡,而是痴痴地注视着身旁躺着的男子。
她在思索对方方才说的“轮回转世”之说。凡人死去以后真的可以轮回转世吗?就算真的可以轮回转世,互相还认识彼此吗?如果不认识,茫茫人海之中又如何能够寻觅到对方呢?一连串的疑问回荡在她的脑海之中,扰得她久久没有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