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学福莫名其妙,但是他今天来是有正事的,所以,他一把将靠墙放着的凳子拉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上面,决定不搭理陈慎之刚才那茬,直接说:“昨天太匆忙了,很多事情没来得及问你。”
钱学福的表情变得严肃了,第一个问题,他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没被解开的谜团。
“你知道我侄子是怎么死的了吗?”
这是他的疑惑,也是他大哥的疑惑,他相信陈慎之也是如此,他们都想知道自己的亲人是怎么死的。
陈慎之双眼微阖,靠在床头柜上,半晌,才说:“别人是怎么死的,他们就是怎么死的。”
与上次的复生不一样,上一次,陈慎之是吞食了那东西的身体,所以,才拥有了它的一部分记忆,那也只是一部分而已。
而这一次,他是杀了它,两者并不一样,所以,他还是不知道陈升和钱家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但是,目前为止的线索已经很明确了,他们就是因为它才死的。
钱学福眼圈红了,不甘心的说:“那……王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记得,王忠发疯的时候说过,他不是故意害死陈升的。
这跟他们两个的死有没有关系?
万一……万一当时他们是有救的……
陈慎之却无情的斩断了他的念想。
他说:“他或许是个推手,但并不是诱因。”
不管如何,当钱学刚带着他那邪性的雕像来到这座山上,当命运的轮盘开始转动,很多事情就已经注定了。
钱学福并不是不相信,他只是想为自己的情绪找到一个出口。
可是王忠已经死了,就算王忠是杀人凶手,他也被邪祟附身,最后落得了个挫骨扬灰,他还能找谁报复呢?
钱学福一口气泄了下去,连原本直挺的肩膀都塌陷了下去。
陈慎之却并没给他伤心难过的时间,而是问:“你想怎么处理村子的事情?”
他当然指的是度假村的事情,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是这些后事也必须处理好。
钱学福一抹脸:“这地方我打算买下来,有始有终吧……我会好好建设这里的,也当是……”
说是破财消灾也好,说是让他的良心得以安放也好,总之,他会好好处理这件事情。
但是,钱学福却并不打算真把这里建设成一个度假村。
这座山是有点邪性,容易吸引脏东西,他怕再出事。
等有关部门的文件真的批下来,他再好好规划建设一番,至于什么时候营业……那就是他说了算了。
陈慎之并没有再追问。
他难得安慰了别人一句:“事已至此,好好珍惜活着的家人。”
钱学福张了张嘴,半晌说:“你也是。”
两个人在房间里聊了很久,末了,他还问陈慎之村里那几个疯癫的人还能不能好,他可没忘陈建锋那仿佛失心疯一样的模样,陈慎之说能,但是需要时间。
钱学福就放心了,不死就行。
陈故好奇得要死,但是没敢听墙角,因为他面前还有个钱明明,钱明明这时候也不乱跑了,就端正的坐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他看,陈故就跟他大眼瞪小眼。
陈故说:“钱明明,你多大了。”
钱明明低头掰了一会儿手指头,然后给陈故比了一个“6”。
陈故纳闷:“那你怎么没上学呢?”
钱明明好像不打算跟他尬聊,站起来就熟练的往后院跑。
陈故无语。
想了想,他把钱学福带来的东西都拎去了厨房,还都不客气的打开了。
钱学福买的东西非常周到,有菜有肉有补品,甚至还有药。
陈故盯着那药,又想起了陈建州家的事情。
如果这村子真有鬼打墙,出不去,那钱学福昨天是怎么离开的?
他今天又是怎么回来的?
他记得自己回来的时候也毫无阻碍,直接坐着车子回来了。
那他呢,还出的去吗?
陈故盯着塑料袋发愣。
可如果他走了,他哥怎么办?他哥会跟他一起离开吗?
就在陈故陷入茫然的时候,房门轻响,钱学福出来了。
钱学福的目光在外厅绕了一圈,说:“那小子又跑后院去了?”
陈故点点头。
钱学福“啧”了一声,往后院走。
他说:“好好照顾你哥吧,我走了。”
陈故下意识的说:“吃顿饭再走?”
钱学福的目光诡异的停顿了一秒,然后说:“不了,我还有事。”
于是,他就这么走了,走之前,还留了一辆小汽车,司机开过来的,说要留给陈慎之开,说他们兄弟俩要出门也有个代步工具。
陈故不知道钱学福为什么对陈慎之如此,他自己琢磨了一秒,自己好像也没有帮陈慎之拒绝的立场。
他钻进陈慎之的房间,说:“哥,钱老板这个有钱人还怪好的。”
陈慎之不予置评。
陈故说:“我一直觉得有钱人都不是好东西。”
陈慎之问:“为什么?”
陈故说:“因为大多数有钱人都仗势欺人,我不喜欢。”
陈慎之说:“有人欺负你?”
陈故欲言又止,他就这么随口吐槽一下,并无让陈慎之为他担心的意思,但是话头到这里,他这副模样,又好像在刻意隐瞒。
陈故挠了挠头,说:“你这么一问,我还真想起一件事来。”
像这样的事情,其实还有很多,可是这件事却最让陈故深刻。
陈故说:“我当初攒钱想复读,想考大学,在一个补习班里面遇见了一个富二代,家里就很有钱,班里的人几乎都被他欺负过。”
他没钱付学校的复读费,所以决定自考,他只上过那一个短期补习班,除了想听听老师是怎么讲课的,还想知道其他学生的水平,看看学校的卷子的题型。
陈故没说的是,他考大学的动机和初衷都是陈慎之。
以前他就觉得,他哥成绩这么好,成为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是早晚的事情,所以他不能太烂,否则以后再见他哥,他一点底气都没有。
他还没说的是,这个富二代对他不是欺负那么简单。
而且,身为一个天生有着特殊性向的人,陈故对男人很敏感,当那个人的眼睛盯上自己的第一秒,陈故就隐约觉得,他跟自己是一样的人。
而他将他当做猎物,当做想要驯服的玩物。
可是这样的人,就连补习班的老师都惹不起,他哪里敢招惹?
他还从同班关系较好的同学口中知道,这个人曾在学校欺负一个白净内向的男同学,导致人走投无路跳楼自杀了。
即便这样,他依然没被学校开除。
所以,陈故能做的只有选择换一家补习班。
后来,这人察觉他是在躲他,还曾跟踪过他。
就在陈故考虑报警的时候,他死了。
陈故说:“哥,你说,这算不算是恶有恶报?他在学校逼死过同学,还在外面欺负过别人,然后他走夜路忽然就把腿给摔断了。”
就是在跟踪他的那晚摔断的,陈故第二天知道消息的时候,那人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而且还不止,在那之后,那人的家里资金链断裂,破产了。
一群债主找上门来,结果他父亲自己跑了,债主找不到人,就把他给逮住了,陈故不知道他在债主那里遭遇了什么,听说是被打瘸了,都那样了还是找个地方躲着,生怕债主再找上门来。
他的腿本来还能治的,但是他东躲西藏,不敢去医院,他也没钱治,一拖再拖,最后伤口都流脓生蛆了。
陈故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面无表情。
这人害死过人,虽然他与那个跳楼的男生素未相识,但是陈故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绝望和恐惧,因为那晚被对方在巷子中尾随的时候,他也经历过那样的恐惧。
陈故自顾自的说,陈慎之安静的听。
他问:“那个人是怎么欺负你的?”
陈故愣了一下,干巴巴的说:“他……就跟欺负别人一样,恶作剧……”
他用一个“恶作剧”带过,语气变得轻松:“我那时候个子小,看着好欺负,要是现在,我肯定能一拳把他揍趴下,现在没人能欺负我了。”
陈慎之说:“在外面受了很多委屈,是不是?”
陈故低下了头,他不敢让陈慎之看见自己红了眼圈。
真的很奇怪,很多事情连他自己都忘了,其实他是一个挺乐观的人,很多事情难过一会儿就忘了,他自己也没把自己关起来悄悄哭过,他并不轻易掉眼泪的。
可是陈慎之这么轻飘飘的问了一句,他就真觉得委屈了。
陈故低着头,看不见陈慎之的表情,他看不见陈慎之的眼睛变得更黑了。
他盯着陈故不安的搅在一起漂亮手指,口中无声——
小骗子。
他弟弟可真是个骗子。
摸他的手、扶他的腰、揽他的肩膀——
这是简单的恶作剧?
陈慎之垂在身侧的手指神经质的抽动了一下,仿佛回想起了自己折断那个胖子腿骨时的感觉。
还是太轻了。
他有点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