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故回家的时候,看见陈慎之正坐在外堂的门后面,门开着,被太阳照得落下一片阴影,陈慎之就坐在阴影里,陈故打开门进来,陈慎之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陈故诧异:“哥,你怎么自己下床了?”
陈慎之笑笑:“我只是受伤了,又不是瘸了,躺得无聊,下来走走。”
陈故动了动嘴,明显的担忧,但是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闭上了嘴。
陈慎之的眼睛始终都黏在陈故的身上,他自然是发觉了陈故这点微小的变化,陈慎之不解的歪了一下头,但没问,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陈故挖回来的那些花上。
他说:“这是要干什么?”
陈故说:“养花啊,咱家以前院子里面都是花,你看墙根那一大块花坛荒着多难看,种点花好看。”
也不用品种多高贵的花,就村子里随处可见的花就很好看。
第一天回来的时候,陈故就觉得他们这个家太没生气了些,他想这么干好久了。
陈故蹲在花坛前面,用小铲子铲起土,望着光秃秃的黑色泥土,忽然有点纳闷。
这土上怎么连一棵杂草都不长啊,杂草可是村子里最不缺的东西了,往往都要人费力除去呢。
陈故的头顶落下一片阴影,陈慎之从门口的木椅上站起来,走到了他的后面,说:“我可以帮忙。”
陈故一愣,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陈慎之的眼睛,他猛摇头:“不用不用,你看看你这伤,一动又要裂开了,你看着我干就行了,这也没什么。”
陈故生怕陈慎之不听他的话,自己跑到外堂屋的门口将木椅子搬出来放在了花坛的旁边,还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让他就在那坐着。
陈慎之默默坐在那里,然后趁陈故自己忙活的时候,重新退回了阴影里面,没了太阳照在脸上,陈慎之才终于重新看陈故。
陈故生疏的将土给挖开,把花挪到里面去,看着简单,其实才种了一半就开始出汗,陈故一边擦汗一边跟陈慎之说:“哥,我真不如小时候了,稍微干会活就不行了。”
陈慎之不知从哪找来一张白色手帕,给他擦汗:“歇一会儿,又没人逼你干。”
陈故摇摇头,指着地上的花说:“你看,它都有点蔫了,还是一次种完吧,我有预感,明天早上醒来肯定浑身酸疼,到时候就真爬不起来了。”
陈故嫌陈慎之擦得不干净,自己拿过那条手帕给自己擦汗,擦完将手里的东西一甩,看清那条手帕,这才脸一红:“你还留着这个啊。”
陈慎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的话没道理:“还能用,为什么要扔。”
陈故的脸更红了,攥着那条帕子就要往自己身后背,想藏起来,但是陈慎之比他的动作更快,夺回了那条帕子,仔细折好,重新收了起来。
陈故头皮发麻的看着白色手帕上那条被对折的小蠢狗。
这是他十二岁那年跟村子里一个小姑娘学的,那小姑娘从自己妈那里学了绣花,同桌过生日的时候她送了同桌一条自己绣的手帕,上面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卡通人物。
陈故当时不知怎么就对这个东西起了兴趣,非缠着人家要学,小姑娘被他几块糖贿赂,开始教她,他就绣了家里的一只大黄狗,绣出来太丑了,他也没耐心继续学,于是就把帕子扔到一边去了。
结果被陈慎之给看见了,把这条帕子给收走了,陈故也没在意,觉得陈慎之肯定是当抹布了。
结果陈慎之现在居然还留着??
陈故盯着手帕上那条丑狗。
陈慎之的手指摁在那块柔软的布上,将折起来的布摁出一个坑,陈故就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的皮肤也被摁了一下似的,留下指印大小的地方发疼发痒。
他别过脸去,默默蹲下,继续干活。
陈故还想说,哥,那上面有我的汗,得洗一下,不过他觉得陈慎之肯定不会忘记这件事情,他很爱干净,自己这是多此一举。
陈慎之站他旁边,忽然说:“可惜现在这个季节没有蝴蝶兰。”
蝴蝶兰是陈故最喜欢的花,陈爷爷以前种过,陈故最喜欢蓝紫色的蝴蝶兰,那种颜色很特别,他看第一眼就特别喜欢。
陈故一怔,笑着说:“现在没有,再过几个月就有了,到时候咱们再种。”
那种花最喜欢太阳,等到开春,天气暖喝了,太阳也足了,就可以种了,希望他还能找到蓝紫色的花朵。
陈慎之笑着看他,并没说话。
忙活了半天,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陈故早就饿了。
陈慎之给他递了一杯水,是陈故最喜欢的温度。
陈故甚至还恍惚了一下,因为好久没喝到过这种温度的水了。
这样讲可能有点夸张,但原来是因为忙,几乎只喝冷水,后来肚子受不了,就把水烧开了喝,可是温水还要兑凉水,他不耐烦等,只等热水的温度可以入口,就直接喝了。
以前在家里,这种温度刚好的水也不是他自己准备的,都是陈慎之给他准备的。
只是喝个水而已,陈故觉得自己忽然这样有点矫情了只说:“哥,你等一会儿,我给你做饭去。”
陈慎之“嗯”了一声,在摆弄他挑出来的那些水果,那兜子水果陈故已经看过了,品种很多,竟然还有很贵的青提,这东西很难买的,他只在城里的超市里看见过,别的地方卖的只是常见的葡萄而已。
除了青提,还有草莓,以及两种他不认识的水果,尽管他在大城市生活过,也不过依然是个要节省着过日子的孩子,只能说钱学福挺大方的。
陈故一头扎进了厨房里,他先看了一样冰箱里的肉,肉还好端端的,没坏,他松了口气。
陈故把肉拿出来,准备化冻之后切一块,做个肉丝鸡蛋炒面,这个是他的拿手绝活,曾征服过室友邻居和大学同学,甚至有人怂恿他去开店,陈故肯定是没空开店的,但是他想让陈慎之也尝尝,回来这么多天,他总觉得陈慎之不爱吃饭,现在太瘦了。
他熟练的和面切菜,将鸡蛋给炒了出来,待到肉稍微融化了,就切了肉丝。
厨房飘开香味的时候,陈慎之还在院子里,陈家的柴火灶台和厨房是分开的。
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有烧柴火的大锅,每天都用大锅做饭,但是陈妈妈嫌弃柴火灶台会将屋子弄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陈升也爱干净,所以他们干脆将柴火灶盖在了外面,接了燃气,跟日常做饭的厨房隔开了,只有在炖鱼或者炖鸡等大菜的时候才会烧灶台。
这会儿,沉寂了好几年的陈家院子又升起了袅袅的烟火,烟火旁,重新受到土壤滋养的花朵稍微支棱了起来,隔着一道墙的地方,邻居家的大黄狗缩在狗窝里面瑟瑟发抖,没人发现,它一直没叫。
陈故将热腾腾的两盘面条端到桌子上,这才发现陈慎之一直没在房间里,他纳闷的找了一圈,透过窗户才看见陈慎之。
“哥?”
陈故纳闷的跑出来,看见灶台上的东西,愣了一下。
阳光下,色彩丰富漂亮的水果被穿在一起,裹上一层薄薄的糖衣,被太阳照得反光,像宝石一样。
陈慎之搅着碗里的糖水,给串号的水果裹上糖衣,他这慢条斯理的动作配上那张惹眼的脸,看上去不像是在做糖葫芦,而像是在搞什么艺术创作。
陈慎之回头,朝他招手。
陈故走近,咽了咽口水。
小时候,糖葫芦是他最喜欢吃的东西,可惜村子里少有卖的,得赶上大集,去街上买。
他最喜欢的是酸甜的山楂口味,但是现在家里没山楂,陈慎之就自己熬了糖浆,用水果串蘸了晾干,也是酸甜的糖葫芦。
陈故问:“哥,你哪找的签子?”
陈慎之指指地上的木屑:“刚削的。”
陈故噎住。
一秒之后,他又不好意思的笑笑:“你拿我当小孩呢……”
陈慎之笑着看他,陈故觉得,他哥没说话,但是那意思很明显了,你不就是小孩么。
陈故拿起拿起几串糖葫芦,说:“进去吧,先吃饭。”
陈慎之“嗯”了一声,跟他进门了。
屋子里填满了炒面的香气,陈故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他咬了一口草莓糖葫芦,然后放在了一边,招呼陈慎之吃饭。
他盯着陈慎之,眼看着陈慎之拿起筷子夹起面条,放进嘴里,然后抬起头,跟他说好吃。
陈故就像是被灌了一罐蜜一样,比谁夸他都高兴。
他说:“好吃你多吃点,哥,锅里还有。”
陈慎之应着,慢条斯理的吃面条,陈故就做不到陈慎之这么斯文,他早就饿坏了,饿虎扑食一样吃完了一盘子。
陈慎之吃了几口就放下了,说自己饱了,陈故想了想,也没勉强他。
他自己又吃了半份,啃了一串糖葫芦,这才满足。
吃完饭,陈慎之催他去午休,陈故也累了,就伸了个懒腰,打算回房间躺会。
他前脚关了房门,陈慎之却转过身来。
温暖的食物在他的胃里翻涌,他冲向厨房的垃圾桶,将刚吃下去的食物混着黑色的血水吐了个干净。
陈慎之苍白着脸色站起来,面无表情的拎起了黑色的垃圾袋,处理秽物。
大门轻响,本该睡着的陈故打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