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就是这样,如果没什么问题了的话就在最下面这一行签字吧。”主治医生把手术大大小小的风险和预后状况同雷泽讲了一遍,确认对方再没什么问题后把手术同意书推了过去。
雷泽低头把同意书认真看过一遍,握着签字笔的手不知为何小幅度颤抖起来。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医生见他盯着这张纸看了足足有十几分钟,忍不住问出了声。
“……啊?哦,没、没有。”雷泽这才晃过神,赶忙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把文件递了回去。
而后,他再没停留,推门出去。
却不想,阿德里安正在外面等他。
“我要回组织里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雷泽,直击重点,准备背身就走,但下一秒,许是觉得这么丢下一句话就跑不太礼貌,稍微解释了一下:“为了A区能尽快开放,所以组织接到上面命令要求我们重新整装搜查A区还有没有暴乱分子的余党。忙完以后我会回来的。”
一语落地,见雷泽垂着脑袋半天没给一个回应,阿德里安也不打算继续等,转身就往另一头大步走去。
“……你从以前到现在以至于以后都打算一直听从复活基地高层的话吗?”
走廊里人头攒动,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谁或悲伤或自责或气愤,谱成了一首不幸的交响曲。
雷泽就在这交响曲的保护色中带着小孩子的脾气瞪向阿德里安的背影,一个字一个字把这句话吐了出来。
他的声音不算大,甚至说得上是细微,但如同开玩笑般,这句没想叫对方听到,仅仅只是为了泄火的话却敲锣打鼓般灌入了阿德里安的耳朵,叫阿德里安大步迈出的步子渐渐停顿,最后站立不动。
见状,或许源于被对方听到而致使的心虚,雷泽的心脏控制不住地蹦个不停。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觉得自己没有错,他只是把事实讲了出来。
毕竟,对方在得知自己的师父是被复活基地上头的人搞成这样的时候,居然还能不动如山地继续听上面的话卖命,这是阿德里安自己不对,别人说两句也没什么好狡辩的。
这么想着,雷泽的底气瞬间涨满了,他甚至还预想了对方如果反驳,或者因为羞愧而愤怒时自己该如何应对。
但——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幸运。”
雷泽只见阿德里安半侧过身似乎朝这边看了过来,但因为角度和头发遮挡的原因自己没能看清他的眼睛和表情,只能从他身侧握紧的拳和这句能够尝到淡淡苦涩味的话中稍微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
“我——”
他的话很莫名其妙,雷泽没听懂,但不知为什么,感受到他异常的情绪,自己就算是什么能说的都没有也产生了想要说点什么的冲动,但对方却逃跑似的,早已经在他说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就消失不见。
雷泽呆呆在原地站着,眉头紧蹙:“我说错什么了?”
没人回应他,走廊中此起彼伏的啜泣促使他慢慢低下了头。
尽头的窗子被打得很开,此时,一群白鸽从窗口簌簌而过,留下几片挣脱而出的白色细羽飘荡在空中,不一会儿,就沿着风朝这头飞来,最终落在了阿德里安方才停留过的地上。
元乔捡起白鸽遗落在地面上的羽毛,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在欧文的催促声中进入了背叛者大楼。
对方也不停留,二次检测过元乔并非不法分子后就将人交接给了驻守大楼的两个雇佣兵。
同欧文和阿德里安这两人给人的感觉不同,眼前的两个就面相来说一定属于十分不好惹的那种,如果说阿德里安是只会暗自不给好脸色但不会真的动手的话,那这两个明显就是能连踢带踹并且在自己逃跑的时候毫不犹豫一枪崩死的类型。
元乔只瞥了对方一眼就不再多看,深怕对方看不惯给自己来上一拳。
但不知是不是自己有意规避而起了反作用,莫名诞生了一种没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无视感。
那两座肌肉山明显感觉到了,在元乔就要解除危机感从他俩旁边走开的时候,其中一个染着粉毛的飞机头中气十足地‘喂’了一声。
“您……有什么事吗?”元乔往前迈的腿僵了几秒。
他虽然还算有礼貌地转身看向飞机头,但脚总是规避危险似的带着堤防朝大楼里退。
飞机头明显见到了他的动作,沉着脸睨了元乔晌久,才不满地啧了声,带着独特的口音皱起同样染成粉色的两道粗眉,语气不太好道:“你在外面敲锣打鼓地鬼混的时候,房间已经从十九楼换到十七楼了,位置没变。”
鬼……混?
在对方沉默睥睨时手心早已出汗的元乔眉毛忍不住抽了一下,乖巧点头:“……嗯,我知道了,谢谢。”
随后,跟竞走一样闪到了电梯中,那两道盯得叫人不安的视线才在电梯门的关闭下渐渐消失。
“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一点礼貌都没有,进进出出大楼这么多人都没一个打招呼的,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差。”见元乔消失在视线中,飞机头旁边的紫毛无眉男忍不住摇头,原本龙见垂首虎见颤抖的表情变得低迷起来。
“那可不,哼,唯一一个有点礼貌的孩子居然还会出去鬼混,也不知道待在房间里多读点书!还有——真是的,虽然上头给的报酬不少,但一天天守着这楼一点劲都没得,还不如和其他人一样少赚点!”飞机头龇牙咧嘴地用脚踢弄着地上突出一块的石砖。
“当初抢任务的时候你不挺来劲的吗?不光我们三支队的人,就连二支队的德安队长都没挤过你。”见飞机头暴躁起来,无眉男安慰似的拍了拍自家搭档,“不过也就这几天的事了,上头不是说叛徒安插在C区周围的搅屎棍已经暴露了吗?等再守两天楼里实在没啥动静了我们就该撤了,之后咱们约上前队长喝酒去!”
听这话,飞机头心情才稍微好点,他深吸气再缓缓吐出来,再没说话。
空气中只剩下老电梯运行时发出的金属摩擦声。
直到电梯显示出‘17’这个数字时,摩擦声才停下来,镜子一样的电梯门向两边打开,带进一股冷风。
元乔凭借着记忆找到了位于十九楼同一位置的房门,刚要用手环刷开,旁边的房间就推门出来一个戴眼镜的女人。
她第一眼看清元乔先是愣了一下,再而礼貌性勾起嘴角打个招呼:“我前两天就听说有人会重新搬到旁边,没想到是你。”
“重新……吗?”认出眼前的女人是露琪,元乔下意识问道。
“我也是重新搬到这一层的。”露琪仍旧延续了她那套不回答对方问题的说话方式,自顾自道,“现在的话,十九楼和二十楼应该已经空出来得差不多了吧,毕竟他们都处理了那么多人。”
处理?
闻言,元乔的眼皮快速跳了一下:“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露琪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元乔,仿佛想要从对方一无所知的眼睛中探知到连对方本人也未曾发觉的信息。
此时,因为隔音效果实在太差,楼上传来人踩在地板上发出的脚步声,从远及近,很慢,像是年纪大了的人一点点拖曳着移动,直到蔓延至走廊尽头的房间才消失。
两人就这么在脚步声中各有思绪地对视良久。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从元乔眼中得到一片空白,露琪才带着几分失望移开眼,“你知道吗,就算是脑子再好使的人,在信息闭塞的情况下也会和傻子没什么区别,更何况是连脑子都不想用的人。”
总觉得被骂了。
不过她说得没错,自从元乔踏入复活基地开始,就总是处于被动地位,对于信息掌握这一块来说简直归零,所以一开始总会对一切抱有警惕堤防,脑子总是处于高运转的状态。
但许是在外面过的这段时间较为轻松,他被雷泽惯得太过以自我为中心,所以总觉得自己只要态度好一些,对方就一定会理所当然地把信息告知,第一时间连动脑子的想法都吓人得不存在了……
元乔默默垂下头,仔细把自己反省了一顿,而后就开始在露琪的只言片语中久违地展开了分析——
她刚刚说,已经空出了接近两层的房间。
那就说明因为A区的骚乱,大楼在这段时间内已然开始了第二次,甚至多次的调查来抓出叛徒的同伙。
但人数这么多显然不对劲,所以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他们还是没有什么头绪,只是在把检测过程中所有嫌疑人抓走……不,处理了。
但就这么把只是有嫌疑的人处理了真的可以吗?
不会存在什么集体反抗行为之类的吗?
毕竟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被处理的人会是谁,所以双方势必有所争执。
但就目前的风平浪静来看,反抗行为好似根本不存在,所以,这种异常很值得怀疑。
另一方面,通过了解,复活基地一向是重视表面光环的,如果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话,回大楼的路上看到的、那些潜伏在大楼周边蠢蠢欲动着,随时准备写出爆炸性新闻的人势必有所作为。
所以,那群被带走的人之中定然是发生了什么,才能如此合理,又不引起公愤地变成现在这种风平浪静的情况。
可具体发生了什么元乔的信息实在太少,丝毫没有头绪。
所以——
“露琪小姐,被处理的那些人,之前一定发生了什么,对吗?”干脆直接问出来。
而这次,露琪却鲜见地没有把他晾在一边,或许对于元乔终于捡起重要的思考而感到欣慰,甚至还微微笑了起来:“为什么这么说?”
元乔便把自己分析加猜想的全盘托出。
“虽然和事实有细微的差别,但大体上猜的不错。”露琪的笑意渐渐变淡,再而眨眼时已然恢复成平日的冷淡。
“基因药。”
下一秒,这三个字就毫无征兆地甩了过来,“虽然只是我个人的猜想,但他们在之前或多或少都出现过使用基因药后的症状。为此,我特意关注过他们之中能接触到的一部分人,然后发现有症状的人几乎都很面生。”
“不好意思,但是请问……什么是基因药?”虽然在听到基因药这三个字的时候元乔惊异得眼皮一跳,但为了不暴露自己知道这件事还是象征性问了出来。
“……一种历史上影响不好,后而被复活基地严禁的药物。”露琪垂眼盯了元乔两秒,才回答道。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这种药一定很难得到吧?但是,如果接近两层楼的人都是因为这种药而产生异常的话,不会很不同寻常吗?”元乔垂在腿侧的手不觉慢慢握成了拳。
“所以我才说是个人的猜想。”露琪明白他是在怀疑以基因药为源头产生混乱的可能性。
而且,如果是因为基因药的话,那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在同一段时间内发作副作用呢?他们的基因药又从何而来?
这两个问题也是露琪无从了解的点,但和说出口的话不同,她对于自己的猜想算得上是十拿九稳。
“但我的猜想不无理由,”她的眼镜反着光,看不清神色,只知道视线是朝向元乔的,“而具体是因为什么,和这件事无关,我不会告诉你。”
见露琪隐藏在语气中的笃定,元乔便知道以基因药为切入点大概是正确的。
“嗯,我知道了。”元乔把注意力放回露琪后面的话上,“不过,您刚刚说有明显症状的人都很面生……是有什么具体发现吗?”
露琪点头,开始解释情况:“因为我们雪原上的人都是后面入住大楼的,所以在低层房间住满后理所当然被安排在十三楼以上,但因为十三楼还有三间没住满,所以这一层出现了两方混住的情况,而我之前的房间正好处于这一层。”
“由于我和其他两间的住户见过面,所以在这一层出现奇怪症状的时候自然而然能判断出他们不属于雪原上的那批人。但这只是个例,而且我只了解楼群中这栋大楼的情况,所以不能说明什么,因此,我一开始并没有在意。”
“但就在因为处理有症状的人而渐渐开始混住的时候,奇怪的现象发生了——几乎被带走的都是低层住户的人,以及混住时我特意留意过的生面孔。”
“虽然只是这栋大楼,但为什么……产生症状的都是从收容区过来的落难者?”元乔把露琪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而且在收容区待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产生什么混乱,直到进入大楼才陆续产生动静,仿佛就像是在为了什么而准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