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空,想听到枪声并不容易,因为教皇国垄断了□□交易和火器制造技术,跨时代的热武器成为他们无往而不利的爪牙,在长达十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内掌握着大陆霸权。
直到一年前,北方战场打响。
斯洛特的反击不止是对教皇国权威的挑衅,更动摇了这个庞然大物多年来的统治根基——如果这片大陆上,有人能在战力军备上与教皇国分庭抗礼,那它凭什么称自己为神光眷顾的国度?
又凭什么代行神的旨意?
这是柯内莉娅必须死的理由,在得知威斯特家族的火器实际上是由翡兰宁供应时,教皇就下定了决断。他强撑着被毒药侵蚀的身体召开了秘密作战会议,制定了一连串针对翡兰宁和柯内莉娅的计划,这些指令由十字卫队的精锐快马送出,彼此勾连成一张看不见的网。
做完这一切,疲惫的教皇躺回长椅,他今晚透支了太多精力,已经没力气开口。与会的官员们悄然退出房间,壁炉的篝火哔哔啵啵燃烧着,那样温暖明亮的火光,却无法为教皇灰败的面颊增添血色。
他歇了许久,终于攒足力气拉响铜铃。很快,会客厅的门再次推开,新任异端审判厅副厅长向躺椅上的男人行礼:“圣座。”
“你去……一趟翡兰宁,”教皇吃力地吐出字句,“把陆恩斯带回来。”
“我为他扑了这么久的路,可不是为了……让他给一个女人当狗的。”
新任副厅长欠身行礼,悄然退了出去。
枪声响起时,跟随柯内莉娅的亲卫队立刻散开。这么久以来的训练派上用场,他们像训练有素的军人那样跃下马背,借着树干和灌木隐蔽自己。
因为他们的反应及时,排山倒海般的火光没有造成严重伤亡,只掀翻了几匹奔马——珍贵的纯血马,每一匹都价值千金,它们倒下时的哀鸣像一把刀,狠狠扎进里侬心窝,疼得他直挫后槽牙。
然而没有时间为马哀悼,因为敌人已经冲上来。同样的精锐外勤,同样的训练有素,他们端着枢机团特批的火器,试图寻找黑夜中的生命迹象。
柯内莉娅抽出藏在小腿的火铳,毫不留情地扣动扳机。其他人追随了她的动作,火光和子弹组成一道海潮,铺天盖地地推回去。
这一刻,新式火器的威力占据了上风。不同于教皇国每一发都需要重新装弹的老旧设计,由柯内莉娅和奥伯特联手改进过的火器不光由燧石触发,还能持续连射。教皇国的刺客没有防备,在第一轮齐鸣后摸黑往前冲,很快迎来了第二轮的狂轰滥炸。
战马嘶鸣与伤者的惨呼声此起彼伏,与此同时,亲卫队在柯内莉娅的带领下换了藏身位置,居然反客为主,对袭击者形成不露痕迹的反向包围。
这一场较量没有超出柯内莉娅意料,只是来得更早。她为这一天准备了足足一年,那些殚精竭虑的推演、汗流浃背的操练,在生死一线间体现出价值。
亲卫队顶着教皇国的射击前进,他们熟练地借助灌木隐藏身形,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当教皇国的射击声停下后,就是他们反击的时刻,他们的攻击时间远比教皇国长,火力也更凶猛,分明是被围猎的对象,却在头狼的带领下夺回了主动权。
在清空弹匣里的存货后,柯内莉娅熟练地退出转轮,重新上了弹丸。这是她的习惯,无论何时都要做好战斗准备,武器弹药当然是重中之重。就在她抬起枪口瞄准射击之际,异样的警觉化作尖针,毫不留情地刺入后颈。
刹那间,身体的本能反应救了她。爆鸣声从身后传来,突如其来的偷袭没能击中要害,只洞穿了肩膀。
灼烧般的痛感自伤口处炸开,沿着传感神经冲进大脑,柯内莉娅手腕剧颤,全靠意志力才没让火铳脱手。
然而眼下不是处理伤口的时候,她咬了咬牙,把火器换到左手。之前的回击暴露了敌人方位,很干脆地两枪连响,她将偷袭者送上天堂。
但危机远远没有解除,袭击她的教皇国卫队比想象中难缠。他们使用了与她同样的战术,以部分兵力牵制住亲卫们,真正的精锐潜藏在夜色中,趁乱锁定了头狼方位,完成了反向包围。
火光炸开在夜幕中,弹丸连成灼亮的锁链。包围圈经过精心计算,不论柯内莉娅逃到哪里,都逃不过如影随形的弹丸和弩箭。袭击者甚至不在乎暴露方位,哪怕以命换命,也要把她留下。
亲卫们意识到不妙,开始向柯内莉娅靠拢。然而袭击者的人数在他们之上,用人海战术拖住了他们。短兵相接中,有人受伤,有人倒下,有人愤怒地嘶吼,有人在血泊中抽搐,还有人畏惧地趴在地上。
柯内莉娅没有将性命交到别人手上,当发现对方不惜用人命去填枪口时,她放弃了开枪——携带的弹丸数量有限,必须省着点用。
与此同时,她将声息收敛到最低,匍匐在草丛中,像一头潜伏的豹。
能做到这一点,多亏这个时空的军事科技低下,没有红外探测仪助力,袭击者只能用肉眼和耳朵寻找目标。要在夜色中做到这一点无疑很困难,就在他们即将搜索到柯内莉娅藏身的位置时,潜伏已久的女武神突然一跃而起,匕首带出雪亮寒芒,流星般割断了一个袭击者的喉咙。
袭击者想要示警,但他的声带被同时切断,无法发出声音。身后同伴疑惑地推了他一把:“喂,怎么不走了?”
回应他的是袭击者仰面倒下的身躯,和脖颈伤口处不断涌出的血液。
同伴失声惊呼,下一秒,他步了袭击者的后尘。然而这一回,柯内莉娅出手慢了片刻——肩头枪伤造成的失血与疼痛令她头晕目眩,攻击失去了往日的爆发力,同伴的惊呼声警醒了其他人,分散的狼群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聚拢。
柯内莉娅在机械的杀戮中生出错觉,她习惯了捕猎者的姿态,第一次攻守易位,成了被罗网捕捉的猎物。冲上来的袭击者被她逐一格杀,后面依然源源不断,她像是面对一堵人命组成的铁壁,无法推到,也不能突围。
尸体倒伏在脚边,血色浸染了靴底。她踩着飞溅的水声,横肘抹过刀锋,从侧面偷袭的敌人再次成了刀下亡魂,而她身上也多出两道伤痕。
电光火石间,她听到很轻的“咔嚓”一声响,浑身寒毛顿时炸开。
是上弹完毕后,枪膛推上的动静。
柯内莉娅不顾一切地向旁扑出,她的反应很准确,可惜剩余的体力不够支撑此刻的判断。枪声追着她响起,弹丸擦着小腿过去,柯内莉娅落地时趔趄了下,迎面飞来两道刀光,索命般斩落。
自从穿越以来,柯内莉娅从没陷入过这样绝望的境地,她想起伦斯特对教皇的评价,意识到幕后主使是真的不遗余力要她死。
但那把刀没能刺入她的胸口,袭击者僵在原地,眼睛瞪得老大。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他僵硬地向前扑倒,露出背心插着的匕首,以及站在他身后的伦斯特。
明知时机不对,柯内莉娅依然松了口气。激战的伤痛和疲惫报复似地翻涌上来,她脚步蹒跚,身不由己地往一边倾倒。
伦斯特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同时举起火铳,用一发子弹送走了离得最近的袭击者。
他用不算强壮的手臂搂住柯内莉娅,女武神从没尝试过以这样软弱的姿态倚靠在一个男人怀里,一边暗暗跟自己较着劲,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一边意识到伦斯特花了这么久的理由——当袭击者的所有精力被柯内莉娅牵制住时,他悄无声息地解决了潜伏在外围的伏兵,为安然撤退清出一条道路。
火光照亮了男人的面孔,这张脸实在太具辨识度,一旦卸下面具,离得近的袭击者都认了出来。
黑暗中,有人短促惊呼:“副厅长大人……”
话没说完,被伦斯特一发子弹消了音。
后面发生的事,柯内莉娅不是很清楚,尽管她努力撑住意识,失血造成的晕眩感依然占据了上风。
陷入黑暗前,她恍惚感觉到一只手蒙住双眼,微烫的掌心紧贴眼皮,替她挡去飞溅的血液。
“交给我吧,”男人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睡一觉就好。”
柯内莉娅心说:这还打生打死呢,哪睡得着?
人却抵不过受伤失血的困倦感,被那人搂着肩头轻拍了拍,居然真的失去意识。
当柯内莉娅再次醒来时,正躺在一辆马车上。每一下颠簸,身体都仿佛被浪花抛起,坠落处铺着厚厚的毛毯,即便陷入也不会牵动伤势。
她还没完全清醒,先抬手摸了把肩头,伤处敷了药膏,裹着厚厚的绷带。痛楚虽未完全消失,却被清凉的舒适感隔绝了大半。
柯内莉娅用手背摁着额头,分不清是哪里火烫,半晌攒出一句:“这是哪?”
她睁开眼,对上伦斯特沉静的眼。他放下手里的羊皮纸,沉着回应:“已经离开那切斯地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