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特使一瞬不瞬地盯着柯内莉娅，希望从她脸上看到破绽。但他失望了，柯内莉娅的表情无懈可击，仿佛戴着一张滴水不漏的面具。

她扬了扬下巴：“继续。”

教皇特使有些泄气，他在这时提到班德亚，自然是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了柯内莉娅和伦斯特的关系。他以为柯内莉娅会惊慌失措，但她镇定得仿佛根本没听出他话音背后的凶险意味。

那一刻他忍不住生出怀疑：柯内莉娅和伦斯特之间真是那种关系吗？

这个女人的心肠该有多硬，才会对情人的生死淡定自若？

“刺杀卡文迪许家主的刺客是谁，想必您很清楚，”他硬着头皮说，“他在被捕期间，说出了一些……不实且渎神的供词，令圣座和枢机团十分愤怒。”

“这一次派遣使团，除了重新缔结教皇国与班德亚的友谊，圣座和枢机团也想将这个罪大恶极的叛徒引渡回国。如果罪名成立，等待他的不是火刑架，就是绞刑台。”

使者观察着柯内莉娅的脸色：“我以为，这是您乐见的。”

“这当然是我乐见的，”柯内莉娅微微颔首，“能将他的生死摆在台面上，可见你的圣座已经黔驴技穷，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筹码。”

“能在这场谈判中掌握绝对主动，我怎么会不乐见？”

准备好的杀手锏失去了效用，特使瞠目结舌，被狼狈地赶出芙蕾雅堡。

临走前，他神色复杂地回望这座俨然成了翡兰宁权力中心的城堡，心中叹息。

“如果一早知道，这个女人会成为教皇国的心腹大患，”他想，“在她第一次出使教皇国时，就该杀了她。”

可惜错失时机，悔之晚矣。

然而特使不知道，令他忌惮的女城主远没有表现出的那样淡然。在特使离开后，她猛地站起身，像一头囚困笼中的兽，烦躁地踱着步子。

里侬和修利亚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作为女城主最信任的部下，他俩比任何人都清楚伦斯特在柯内莉娅心目中的地位。

柯内莉娅不可能看着他死，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教皇国的使团刚刚抵达，抛下他们独自赶去教皇国，这也是不现实的……吧？

下一秒，期待被打破，柯内莉娅倏尔转身。

“我要去一趟教皇国，”她以斩钉截铁的口吻宣布，“里侬跟我一起，修利亚留下，和尤菲应对教皇国一起使团。”

里侬和修利亚两双瞳子险些瞪脱眶，异口同声：“不行！”

“这太危险了，也许教皇国已经布下陷阱，您不能冒这个险！”

“尤菲小姐从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您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她，万一……”

“没有万一，”柯内莉娅淡淡地说，“翡兰宁掌握优势，我们的底线也非常清楚，接下来要做的只是打嘴仗，找几个口才好的出面就行。尤菲只是以副城主的身份坐镇，她可以的。”

修利亚和里侬面面相觑。

柯内莉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尤菲的身份就从出身贫民窟的普通女孩，一跃成为仅次于城主的副城主。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教了她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她也该学着独当一面了，”柯内莉娅继续说，“你们要做的就是盯紧使团，别让他们跟城中贵族串联，凡有异动，宁杀错勿放过。”

“以及，在此期间，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受影响。万一出现最坏的情况……尤菲就是你们的新城主。”

没人能让柯内莉娅改变主意，何况修利亚和里侬看得出来，她这一次的坚决更甚以往。

但要他们眼看自己的指挥官为了一个男人冒这种险，他们也实在做不到。修利亚深吸一口气，还想再劝。

会客厅的门就在这时被人推开，闯进来的是尤菲。今日的谈判她虽没有直接参与，但柯内莉娅默许她待在隔壁房间，透过墙上小孔，旁听她和教皇特使的谈话。

也因此，她听到了柯内莉娅不久前的决定。

“我知道，姐姐决定的事一定会去做。我也明白，如果不去救姐夫，姐姐一定会抱憾终身。”

里侬和修利亚抽了抽嘴角，实在是听“姐夫”这两个字不太顺耳。

“姐姐放心去吧，”尤菲眼神坚定，“我知道该怎么做，我做得到。”

“只有一点，无论成功与否，请一定要平安回来。”

柯内莉娅沉默片刻，将妹妹柔软的身体抱进怀里。

有那么一瞬间，她忍不住想，她的小妹妹真是长大了。两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是个躲在娅塔背后的小姑娘，活泼、善良，却也过于天真，对外界风雨缺乏预判，轻而易举着了人家的道。

但是现在，她已经成长到柯内莉娅可以放心把翡兰宁托付给她的地步。

教皇特使被晾了足足三天，谈判再次开启时，他惊愕地发现主座上的那位换了人。

“城主身体不适，无法出席谈判，后续和谈将由本副城主代替她完成。”

尤菲的坐姿与柯内莉娅如出一辙，双腿松弛地交叠一处，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胳膊有种说不出的气势：“现在，开始吧。”

特使来之前打探过芙蕾雅堡，与柯内莉娅不同，这位“副城主”出身下等区，胆识见闻都很有限。之前的攻城战，她连面都没敢露，可见只是个怯懦的小姑娘。

他自觉摸清了尤菲的底细，傲慢地笑了笑：“既然城主身体不适，我们不如等她病好了再谈？”

“我无所谓，”尤菲慢悠悠地说，“但我姐姐脾气不太好，我记得她之前说过，教皇国最喜欢拖延时间，说不准在盘算什么。”

“她只给您五天时间，五天内谈不出结果，她就把使团礼送出城。至于圣座那边，您不用担心，她会亲自派人解释清楚——当然，为了安全着想，派去的人数可能有点多。”

“不过圣座向来仁爱世人，想必不会介意的，您说对吧？”

特使被噎得脸红脖子粗。

一场谈判下来，尤菲若无其事地走出会客厅，只将面色惨淡的特使一人留在屋里。修利亚紧跟着她，刚想夸两句“副城主临危不乱、镇定自若”之类的套话，就见尤菲腿一软，扶着墙差点就地坐到。

修利亚赶紧撑住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没什么，我就是……腿软，”尤菲哭丧着脸，“姐姐走了几天？什么时候回来？”

“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修利亚失笑，然而想起某位说走就走干脆利落的指挥官，眉心紧跟着皱起。

柯内莉娅点了二百亲卫，一行人假扮商队，脚程快得出奇。当教皇国特使哭丧着脸在和谈书上屈辱地签下名字时，她正在山坡上眺望教皇国首都恢宏的城门。

“这一趟危险不小，”柯内莉娅沉声说，“里侬，点五十人随我进城，其他人留在城外接应。”

里侬点头应下。

一行人顺利入城，也许是战败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头顶，驻守城门的卫士没有过多刁难，无精打采地收了贿赂，将人轻易放进去。

这一回，柯内莉娅找了间最不起眼的旅店住下，出手就是一把阔绰的银币。老板好几年没见过这样的贵客，殷勤地跟前跟后，即便柯内莉娅提出要把整间旅店包下，他也毫无异议。

“您放心，我这间店平时没几个客人，有钱的商人宁可去高档旅店住宿，也不会来这儿。以后您把这儿当家，想吃什么，跟我说一声就行。”

柯内莉娅笑了笑：“我们是做生意的，这两天说不定要见贵客，告诉店里的人，没我的许可，不准上二楼。”

旅店老板连连答应。

柯内莉娅没有在旅店耽搁太久，带着里侬四处转悠了一圈。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初见时的震撼消退了许多。无论是宽阔平整的青石大路，还是纯白圣洁的大理石教堂，都神圣依旧，钟楼敲响时，尖顶上的鸽子被惊起，盘旋着兜过头顶。

柯内莉娅却只觉得阴沉、压抑，那铁幕盖在头顶足有百多年，她用了无数手段、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它撬开一道裂痕。

即便如此，也是有人垫在脚下，用身体将她送往胜利的巅峰。

柯内莉娅闭上眼，手指无声无息攥紧了。

出门是为了打探消息，从临街店铺的口中，不难得知出使班德亚的使团还未归来。这就是异世界的不便之处，没有无线电和通讯工具，传递消息只能靠人力和飞鸽，一来一回往往需要十数日。

这也是柯内莉娅没有赶往班德亚，而是选择潜入教皇国守株待兔的理由。时间差让她有很大的概率错过，倒不如直奔目的地，以逸待劳。

“人被带回来，十有八九会关押进异端审判厅，”柯内莉娅沉吟，“是否要在城外设伏？还是等人带回，再行劫狱？”

这两个选择，怎么看都是前者更可行。异端审判厅守卫森严，人一旦押进去，再想弄出来就难了。

柯内莉娅下定决心，转身之际，一粒小石子突然弹跳着落在她面前。

她蓦地转身，看到一袭似曾相识的背影自巷口匆匆闪过。

柯内莉娅只犹豫了半秒，就飞快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