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日,天还热,胤禛胤祥醒得早,折腾了一通,才有些疲累地躺着,只听次间砰的一声屏风响,胤禛先立刻搂住了胤祥,抱进自己怀里,侧身护着,接着见没有其他动静,才慢慢松开。只听次间立刻进了苏培盛,高声称罪:“皇上饶命,奴才才去看水准备好没有,猫就溜进来,不小心把屏风撞掉了。”声音里惶恐得不行,带着哭腔,好像自己要倒大霉了。胤禛淡淡道:“这点事都办不好,罚半年俸禄。”次间里的苏公公千恩万谢后,在胤禛又咳了一声后,连忙下去张罗,外面又恢复了平静。胤祥知道胤禛能如此,已是心情好,大发善心了,也不多说,只有点担心地问胤禛:“猫没砸坏吧?”胤禛的表情从刚才的警惕松了下来,低头温柔一笑,抱着胤祥,搂着他脑后摸着:“无事,要是坏了,一定要叫两声。”胤祥这才安心趴在胤禛身上又休息了一会儿。
果然,两人起身,猫早已没影,大概也知道自己闯了祸,躲得很好,许久没再出现。用过早膳,胤祥说自己要去造办处,重新做个吊屏。刚准备走,又止住了步子,回头向胤禛提议:“兄长,不如你写个字给我去做吧?”胤禛很开心:“王就如此欣赏我的字?”胤祥站着不动,双手背后,傲慢反问:“怎么了,写得好还不给人看么?”胤禛很听话地起身,拉着胤祥走到书案边,旁边还有未干的墨,胤禛提笔就是要写。胤祥立马抓住了胤禛的手:“兄长也不问问我要什么?”胤禛很自然回:“让我写,当然看我喜欢什么了。”胤祥悻悻沉默,胤禛这才开始解释:“王以为今日这屏风是被谁打碎的?”胤祥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好像这件事与自己有关,心中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实事求是地说出自己猜想的名字:“小吉呗。小假一般不太焦躁,只有小吉喜欢上蹿下跳的。”胤禛目的达到,轻轻用拿着笔的手背碰了碰胤祥鼻尖:“嗯,看来王子还要多教导。既然吉不好,那写喜?”胤祥抗议:“不准,写福。”胤禛当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恰是因真诚感动神灵而得福之意,胤祥这么说就是有意调戏自己,但也装作不知情:“好吧,希望小喜不要因为太喜欢,下次又撞上去。”说完就认真提笔,写出一个大福字,写罢交给胤祥。胤祥嘟了嘟嘴:“放心,我不会。”看着胤禛的字,心里还是很欣赏,实在漂亮,也暗自叮嘱自己以后可不能一直看着以致真的撞上去,不然定是要被胤禛嘲笑的,想着转身就走。
胤禛看着胤祥看着字思忖着慢慢走远,温柔在背后叮嘱道:“好好看路。”胤祥这才突然回过神来,眼看着自己脚前正是门槛,自己还没提脚,倒也没怎么控制地就跃了过去,踉跄了一下而已,幸好被胤禛提醒了,不然摔在这可太丢人,但觉得这样突地一跃好像也没多体面了,于是不感谢胤禛提醒,也不回头,就是摆摆手,加快脚步走了。
才走到造办处没一会儿,后面跟上来养心殿的太监刘玉,胤祥疑惑,只看他先走来向自己小心行了礼。胤祥开口:“怎么,皇上还有东西要传?”刘玉恭敬答:“回王爷,皇上传旨再做避暑香珠四料。”胤祥简单回:“知道了,你去传吧。”说完,自己带着胤禛的福字去了裱作、画作,将福字交与了这边的工匠,小心吩咐:“此御笔作吊屏用。”说完也没停留,在各作逛了逛,玉作里有玛瑙浅碟二件收拾好了,又着人带回去,然后自己就准备出门了。脚刚迈出玉作的门,胤祥便被造办处总管喊住提醒:“王爷,今日应当选皇太后牌位的字样了。”胤祥疑惑转头:“何时说的?我怎不记得。”总管恭敬回:“是前些日子传的,奴才以为王爷记得。”胤祥想了想,还是没印象,但被提醒了也不能有假,也很温和答应了:“那便选吧。”
胤祥被总管引到刻字作,几位工匠各自提供自己准备的字样给胤祥选。胤祥也不懂应该选什么样的,应该好看就行了吧,但也觉得都差不多。在隶书、楷书的几种字样中,他突地盯上了队列末南匠袁景劭手上呈的写着“孝恭仁皇后大慈皇妣圣灵之宝位”的篆文,走到前面,打量了打量,好奇问道:“这样的也可以吗?”一旁的总管以为怡亲王不满,连忙解释:“王爷息怒,通常选的都是楷书,只是会走这样的流程,多做几种样子。”胤祥想着篆文横平竖直的样子,倒是均匀,太后以后是要学着公正待人吧,于是又问:“那能选吗?”总管磕磕巴巴地回:“得看皇上意思了。”胤祥微微一笑:“好,那带上这个,我去问问。”胤祥并不着急回去,先绕去如意馆,拿了一顶绒缨凉帽给郎世宁,又聊了会儿天,才慢悠悠地从密道回养心殿去了,因为密道更凉快。
胤禛今日事不多,整理了一些官员调任后奏报任内收支银粮的折子,不知不觉算到胤祥回来了,也还未反应过来。“哥哥。”见胤禛专心致志,胤祥自己先出声唤他。胤禛抬头,见胤祥回来了,愉快道:“王今日回来得快。”胤祥倒是装作不满了:“明明我还耽误了一会儿,你看折子就不想我了。”胤禛一听,马上放下折子,站起身来,径直走向站在一扇福禄寿蓝色缂丝吊屏前的胤祥。胤祥一看胤禛的架势,第一反应就是连忙退后。胤禛眼看他就要撞上吊屏,一下子拉住胤祥手将他拽了回来,轻轻道:“我家小喜小脾气许多啊,又要把我的吊屏砸了吗?”说着低头就要吻吻那微红的脸颊。胤祥侧头躲闪,果然也能躲开第一下:“这不是也没砸掉么,小气。”说着又要挣扎出胤禛怀里,然而,被胤禛抱着紧,无能逃脱,终于还是被胤禛吻到了自己仰起的脖颈,被深深吮玩了一小会儿,身心跟着软了,只好安生了下来。定睛看胤禛就在眼前,又觉喜爱,胤祥不禁伸手捧了捧胤禛的脸,干脆欣赏起来。胤禛一笑,抱着胤祥回到炕上,耐心教道:“我看数就要想。今日整理了下他们的这些钱粮折,都是需要想的事,自然叫我觉得时间过得快了些。”胤祥随便别了别嘴,权当接受了胤禛的解释,拿起胤禛放在桌上正打开的折子,一边问:“如此讲究,还没看完吗?”胤禛抱着他回答:“我就是喜欢条理清楚。就这个了,正想着该怎么办,王帮我看看。”胤祥把自己带回来的篆文放到了一边的桌上,果真听胤禛的,安分看起折子来。
这折是郎中本锡递上来的,奏报税务任内所收支银两,还要献余银。胤祥好奇,没听说这人是贪官,倒是要给皇帝送钱,难怪胤禛有点纠结,难道又想批评人了,还没下手,不对,胤禛在值得批责的人身上是不会心软的。胤祥仔细往下看:“……后圣祖仁皇帝超拔奴才复补为郎中,差往准噶尔策安阿喇布坦处,复施鸿恩,遗往山海关税务,在任一年三十四日。奴才于任内禁参,且将所收正项钱粮银两三万五千二百四十一两一钱二分,照数交付户部。奴才并无亏欠正项钱粮处……”胤祥看到这一段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诚挚问胤禛:“户部收到这笔钱粮了吗?”胤禛看着那双心虚眯得向上弯起的眼睛,又喜爱地抱着轻轻舔了下那眼回:“怡亲王不是应该很熟悉户部事才对吗?”胤祥的眼正直起来,身体又往胤禛身上陷了陷,头仰靠在胤禛肩上,看着胤禛下巴道:“皇上不是给张尚书看了吗,张尚书……应该还没交上来给我看过……”说着说着,胤祥好像有点心虚,毕竟这两日自己确实早睡早起,也没看到什么户部折子,自己也不找,就大概玩了两日。
胤禛低头,刚好看到自己王子脸小得可爱,又微微泛红,更是诱人,便侧着低头吻上胤祥嘴角,恰好含住胤祥小小的唇,横冲直入地又品尝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回胤祥:“你的折子都放在我的折子里,你也不找,我当然就都看了。他给过了。”胤祥不好意思地对胤禛道了一声谢,接着依旧坦然地靠得舒服。胤禛也很心甘情愿:“无事,方才的吻就当报酬好了。”胤祥嘟囔了一句:“那还挺实惠的。”胤禛装作没听清地逗他:“王说什么?”胤祥不回,生怕胤禛贪得无厌,赶紧读起这位郎中下面写的话:“今年七十岁,家产已尽,穷困至极居住菜园……今余银二千七百四十两。愿将此献圣主可也。为此谨奏。”刚读完,胤祥的同情心又是收不住了:“这也太苦了吧,有钱不贪,一辈子住在菜园,只剩二千多两还要献给你,这是什么神仙啊。”胤禛听胤祥的感慨听得好笑:“就是有这样高洁正直的,饭疏食饮水的官员。所以才要好好治治那些贪心的,如此才能不负清白的人。”胤祥又懂了一点,胤禛貌似只讲公正,实际也是在找最合适的标准善待应该善待的人,是胤禛的善良,于是又问:“那哥哥为何没有马上批下?”胤禛慢慢解释:“这样的官员,如今已是七十,不知是接着好好任用,有机会便给赏,还是只给赏便好,毕竟他们作官员的,有时更看重名声,而不甚在意能否休养。”胤祥听了很是感动,侧过身来,一手抱上胤禛另一边肩膀,让自己巴在胤禛身上:“哥哥,你现在真是越发会同情人了。放在以前,你一定会按照自己的道理,直接赏他就好了。”
正如胤祥所言,胤禛确实一贯是只坚持自己道理的人,只要够公正合规矩,待人接物他大多按照自己对舒适生活的标准行事,难以共情其他人,理解不了那些虚伪的关心,主要也是不想理解。所以胤祥总在身边提醒胤禛,一般人是怎样想的,需求不一样,奖罚自然也要因人而异。以前胤禛还不能很好做到,如今倒已是能自己这样分析起来了,所以胤祥毫不掩饰自己的赞同,说出来也觉得,自己有些像长辈在表扬做对功课的孩童。胤禛听了,也觉得胤祥说的好像是真的,自己现在真是越来越善做胤祥所谓的好人了,以前还有些不满胤祥动不动能夸一些人是好人,觉得标准未免太低,仿佛有好心思就是善的,自己却总是因为表面不亲近他人,做了更多善事也并不能被人肯定。原来自己在胤祥教导下,已经更会做人了一点,胤祥不说,自己倒是还没反应过来。如此一分析,胤禛低头更有些温软地感谢胤祥:“那都是我王子教得好。”
胤禛很小就被安排进成人的世界。弟弟太多,层出不穷,所以胤禛很有点没有儿时阶段的意思,他没有父亲的耐心教导,也没有母亲的温柔劝告,学堂老师教的知识他掌握得很快,有时比老师还熟,所以老师们也算不上教了什么。绝大多数时光,大部分人还是会拿成人的标准去要求他,但从来没说清楚原因,只觉得是本应如此的。然而,胤禛太聪明,总是根据自己的观察去生硬地判断世界,一开始还会反抗那些理所当然的要求,被先皇责备喜怒无常,被德妃指责不讲孝悌,一度将自己隔绝在众人之外,很有大家怎么想自己就做什么人的意思,或说他自己也相信了别人对他的误会,且偏不愿改。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胤禛不知道要怎么做一个大家要求的好人,不知道为什么那样是好人,做那样的好人有什么好处,也不愿意学。直到胤祥出现,和胤祥相处越来越多,他一方面得到了胤祥的爱,另一方面看到胤祥单纯地信奉了宫中上下对他的好人要求,深信不疑地努力做着的样子,胤禛开始改变自己,因为他找到了这样做的理由,那就是胤祥,想要离胤祥再近一点,想要让他和自己在一起再舒服一点,想要借此得到最好的东西献给他。由此,虽然胤禛一直以来总说胤祥是自己的弟弟,甚至把他当儿子一般照顾,实际上,他也觉得自己被胤祥很好地照顾着,一点点地从一个比较大的年纪开始重新被养育着,把自己养成一个能被别人接受,还能保持个性的好人。胤祥也有这种感觉,两人讨论过彼此对于对方的意义,所以胤祥一点都不奇怪胤禛如今对自己看似突兀的感谢。他知道,自己真的将哥哥这个可爱而有点不幸的小孩,养得越来越幸福懂事了。听了胤禛感谢,胤祥伸长了手,抱上胤禛的脑后,轻轻摸了摸,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休息一会儿,胤禛才批下简单的话:”毫无隐瞒,甚可怜,均赏赐。“胤祥说这位官员至今仍住菜园也不贪图财权,应是真清高,在意的也许是悠然见南山的日子,赏了就可以。胤禛便听了。
接着胤禛看到胤祥放在一边的篆文,主动问道:“那个是皇太后牌位上的字样吗?”胤祥仿佛这才想起,跪起身来,退到一边,将那篆文提起来给胤禛看:“对,你看这样的好不好?”胤禛倒也疑惑:“以前的牌位好像都是楷书?”胤祥放下那纸,轻松说明自己的用心:“篆文匀称,太后做人不匀称,就当帮她许个愿了。”胤禛看胤祥调皮的表情,知道胤祥这是为自己鸣不平,自己当然无所谓什么字样,见篆文也不丑,便答应了:“好,听王子的,准照样刻。”胤祥很快乐,觉得自己又帮胤禛干成了一件不错的大事。
此事结束,还有一个折子,胤禛申请下午再批,胤祥也摆摆手:“那我们一起画画吧。”胤禛好奇:“王要画什么?”胤祥又勇敢又害羞道:“你上次不是在瀛台画了降雪轩里的我。除了没有衣服,其他都还挺好看的。你看我今天的袍子是刚做的,也很好看,我想在紫薇花下画一幅,皇上愿意帮我画一幅吗?”胤禛笑得开心,当然愿意,趁今日天气还不错,“离这最近的紫薇花应该是御花园,我们去那画?”胤祥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