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江总督查弼纳近来还是在多地查访,只为搜集能向皇上禀报的民情,倒也得到了些自己想要的鼓励。一折奏报两江旱涝蝗虫庄稼略有损伤,得了句“唯求实在,尔等如此实心以行,朕心方能安舒也”。另一个折子里大大小小提了许多事,先提江南地方炎热,每年驿站马匹倒毙者多的折子。查弼纳便为此不允许大小官吏私取马匹,加紧采买,向皇上汇报了自己的这份功劳。不过看见这话的皇上倒并无他感,转而将折子递给了坐在对面的怡亲王看:“王子你看,江南热得马都不行了。我没骗你。”
胤祥瞥了胤禛指的内容一眼,哦了一句,继续算自己手上的账,不管胤禛。胤禛也无所谓,反正自己说了就行,自己向来都如此与人相辩的。当年,允禩等人找茬的时候多了去了,但每每都被自己骂得落荒而逃,只能留下一句:“跟你说不了了。”这些色厉内荏的人最喜欢的就是在被人驳斥后,忘了是他自己先找的茬,装作是无辜的受害者地将骂名留给更义正严辞的人。但是这一招显然对胤禛是无效的,因为哪怕允禩他们率先带着一些逃跑性质的休战,胤禛还是会坚决让自己说完最后一句话,直到对方闭嘴才肯放过。当然这一招只有对胤祥不奏效,因为只有胤祥,和胤禛即使产生冲突,也是不说一话地低头缩起来,等着胤禛宣泄完自己的道理再去哄他。所以如今,胤祥还是默默坚持听完胤禛的道理就好,有时再打从心里笑话那些主动来找胤禛事的人,毕竟,输的一定是别人,辩论这件事对胤禛来说是件快事。至于胤禛,对胤祥也就是说完自己想说的就可以,对别人就是要说到别人无话可说。
胤禛心里舒畅向胤祥证明了自己怕暑热之应该后,欢快在查弼纳这句话后批上一个“好。”接着看他又言押送官物、钱粮等官兵懒惰饶舌,他自我反思是他自己管饬不力。查弼纳这些稍微多了点心思打听的官员,早都知道自己地方多的是皇上的探子,所以不止自己日常多勉励严谨,对地方丑事也会积极上报,当然他会先选一些不是问题的问题为更麻烦的事挡挡先。然而,胤禛心有明镜,登基后说是三年为期便是三年为期,也只是批复到:“一时何能如此。唯留心,若三年能有长进,即为格外效力矣。”并未准备批责这样无趣的罪责。
接着,查弼纳又回到了对自己所做的肯定上,对练兵之事,这位总督真诚在折中承诺道:“臣若钦遵训旨慢慢匡治,营伍必能整齐。”胤禛很满意这些官员从被逼真诚,如今确是有不少待自己的真意了,不觉莞尔。
胤祥抬头了,手摇着一个铜镀金盘式计算机,对胤禛问道:“胤禛,你上次教我做的,如果成效一般怎么办?你是不是敷衍我的?只有我傻傻地听你的做是不是?”胤祥正看着自己手中的账,算来算去,心中还是有点不安。胤禛上次刚教自己一些轻松的办法算账,是还不错,但又有点让人怀疑自己慢慢磨蹭出来的是不是更好。上次胤禛教自己的时候,因为天热,不太耐心,为了让自己不焦虑还有那么多账目没清查,仿佛有点随便地提出了那所谓省力省时的法子,昨日还从先皇的仓库里搬出了件手摇计算机给自己用。
胤禛看了胤祥账一眼,便一边准备提笔批复查弼纳的那句诺言,一面回胤祥:“对尔朕一向决非负心之君。”胤祥看这架势深感不妙,敏感地跪起身来朝胤禛折子看去,果然,胤禛将这话写给了查弼纳,胤祥抗议道:“皇上,你是在回我还是回你的大臣呢?”胤禛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对查弼纳回复的那句“朕信赖尔”后,不小心加上了给胤祥的回话,不好意思地抬头:“当然给吾王的,刚好合便一起加上了。”胤祥双手叉腰质问:“怎么证明?”胤禛勾了勾手让胤祥过来,胤祥半信半疑地跪着靠过去,坐在胤禛身边接着往下看,只见胤禛开始潇洒地在折后展开对查弼纳的告诫:“朕是瞒不过的。尔为朕头等之好省臣,唯勉之。凡事慢慢能有长进,持之已久,方能成事。尔人到何处,对下属劝善罚恶甚为重要。惩恶比扬善其益更大,唯无私心,又惧何也?放怀酌情料理。若有为难掣肘之处,切勿犹疑,即刻奏请。如若不对,朕则训示,将朕所想之处写出晓谕尔也。”告诫为主,内含威胁,公事公办。
看胤禛写字,胤祥总能耐心不少,看得很舒服,心里的焦躁好像能在胤禛那自如的笔画间被化解开。待胤禛写完,他停笔对胤祥一笑:“是不是很公正,没有私心。”胤祥只能无奈承认:“是个好皇帝。”
胤禛写了一连串,自然累了,靠进了胤祥怀里,胤祥只能抱着。但没一会儿,胤祥终究耐不下心了,还是让胤禛靠到一边的靠垫上,回到对面接着算可有他可无他的账。胤禛摇头,继续靠着休息,一边看着胤祥忙活。
一会儿,户部右侍郎张伯行到了。胤禛抬眼疑惑:“我没让他来吧?”胤祥回答:“我让他来的,说是皇上让来的。我懒得走去户部嘛。”胤禛还是追问:“那为何不直说是怡亲王在养心殿传?”胤禛就是要问到底,胤祥无法:“就是不想让人觉得我把养心殿当我的。”胤禛疑惑看了眼他:”难道不是么?”电光火石间到了胤祥身边,一手环过胤祥,搂得他紧紧地,带一种可能无法传人进来的威胁。胤祥打了打胤禛:“知道啦。以后直接传。”胤禛幼稚得这才肯松开。胤祥对外面喊了声传,自己立刻跳下了炕,坐到胤禛屏风外的梨花椅上坐好,拿着折子,装作自己也是刚进宫似的,等着侍郎进来。胤禛则无言看着胤祥活蹦乱跳地做这些无意义的事。
张伯行到了,心里空空的。他已年逾古稀,为官多年清廉,如今身体不好,是真的没法再做什么贡献了,皇上能让自己来干嘛呢。进了养心殿,他先小心向屏风里的皇帝行了礼,接着朝一进门就看到的身着一件翠色竹纹锦袍的漂亮王爷行礼,然后跪着候皇上发话。然而,屏风里的皇帝一直没说话,一会儿,反而是王爷拿起了自己手边的折子开口:“张侍郎,你可记得近来你上过一折,奏请引泗河之水进府河的?”张侍郎突得有些明白过来,自己是代户部上了这么一折,当时好似怡亲王并不在,但后来是署了名的,难道是不满意?张伯行连忙答应是,敬待王爷后话。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接下来,这位声音如水、面容如玉的王爷先给自己赐了座,然后对着折子问了许多详细的问题,原来真的只是想问清楚自己的意思而已。其间,张伯行都仔细回复,偶尔得看向王爷两下,察觉到王爷都只是在看着折子,做出思考状,并未看自己。最后只见王爷带折子进了屏风,然后在屏风里对张侍郎道:“张侍郎所言得理,不过我也还不够熟悉此事,不如由皇上定夺。”
胤禛没想到胤祥在外面装模作样地听了半天,居然最后会那样轻轻地绕了进来,将折子扔给自己。胤禛看了两三下,加上方才也听了个大概,便也接得流利,对张伯行传到:“张鹏翮快回京了,他擅长水利。待他到来,同总管事王大臣与张侍郎会议具奏罢。“张伯行很感激,本以为自己年事高,贡献少,当是难博皇上看一眼了。今日却因这样一个小小折子得见皇上,还被肯定,如此机会实在令他感动。于是,当他看到王爷再度走出屏风时,投去了感激一眼,才告退了下去。
”王弟为何要帮张伯行?”胤禛不明白胤祥的多此一举,明明他自己最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因为要演个体面人,果然最后尴尬了还是得让自己帮忙。胤祥倒是义正严辞:“上次听政,看到张侍郎一把年纪不容易,如今还要在朝中做事,当年被先皇称为‘天下第一清官’,到你这倒是没用了,我便心生怜悯。”胤禛只能又深感王子善良,牵过他的手:”无用还能多活两年,有用就得累坏了。不过,先皇评的第一清官,你还是别全信的好。”胤祥坐到胤禛身边:“哦?难道他并非如此?”胤禛摊摊手:“至少算不上第一。你的情还是少泛滥罢,不见的是好事。不如我之后将他调去礼部养老。”胤祥点头,明白了,原来胤禛表面上对一些人的忽视,不过是为他们好,反而是某些被任用的人,胤禛是明知道他们过不好了也要用的。这个,也许除了自己谁也不能知道了。但是,活一场,只看这一场就好,何须看外人、后人怎么看呢。胤祥凝视着胤禛,仿佛看到了后人眼中的“雍正皇帝”的真面目,暗自感动与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