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刻,离开方城,胤禛再至享殿,大学士马齐、嵩祝、王顼龄、尚书田从典于圣祖仁皇帝、孝恭仁皇后神牌前行礼,恭点神主,安奉宝座。胤禛看着对身边的胤祥轻声:“此礼在民间,有些丈夫会为其妻完成,到时我的还要王弟负责。”胤祥方才哭得双眼通红,嗓子也跟着有些哑了,听胤禛的话第一反应就是朝胤禛狠狠瞪了一眼,眼泪又要溢出,而喉咙更干涩了,不像是因为奠礼不敢说话而是突然说不出口,只有眼神表达的强烈的情绪。胤禛立马投降,伸手从胤祥身后环过,轻轻拍了一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错了不再说。他还是相信自己说了,胤祥会记住的。
大学士们点完神主,皇帝献香、献帛、献酒、读祝,各行礼如仪,亲奉神主,升黄舆,步出隆恩门外。于驻跸所设黄幄,安奉神主,献香行礼毕。结束时,胤禛便往蓟州马伸桥之东去了。张廷玉便最后记下:“是日梓宫安奉地宫,恭点神主时。天日清明,祥云缭绕,经时不散。齐集诸王大臣官员无不瞻仰称奇,皆以为圣祖在天之灵,皇上大孝之所感格云。”
确实,景陵的风水很好,只要是个晴天,风云变化就是好看的,胤祥不经意瞥到张廷玉所记,心中也觉得张尚书并没有夸大。上了车后,胤祥也不禁重复自己方才从张尚书笔下看到的文字:“天日清明,祥云缭绕,圣祖在天之灵,皇上大孝之所感。”胤禛看胤祥那一板一眼的样子不禁发笑,方才送梓宫的心情终于被轻轻撩拨着化解开了,转而胤禛对胤祥实话道:“现在是不错,如果还要加几代人就不好。好的都脆弱。”胤祥突然真心对胤禛认真道:“禛,你别怕,我定会给你另找个好的。但是你不能那么早用。”胤禛知道自己走进地宫是不禁怅惘自己的身后事,而胤祥定然更多是害怕与难过,于是为了安慰胤祥,胤禛也轻轻搂住了他,温声答应道:“好。靠你了。要找你也喜欢的。”胤祥只觉胤禛还是半开玩笑的样子,但至少答应自己了,也很开心,便回:“行。”
二人离开汤泉行宫,又换到马伸桥附近住,呈逐渐往回走的趋势。马伸桥附近多山水,夜里在水畔看星看水更有意思些,于是胤禛也就不带着胤祥关在汤泉行宫中了。
回到马伸桥居住处,胤祥便自由带着造化出去玩散心,胤禛知道今日胤祥过得不好,比起自己这不爱感动的心的难过,更需要找点事转移注意,胤祥更容易沉在情绪里。于是也不跟着,自己留在殿中看折,由胤祥和造化到处走走。
浙江巡抚李馥推荐了一人,需破格录用,此人是胤禛在民间的探子提及过的。胤禛的探子也分很多类,负责探查不同的事,有一类是有学识够聪慧的,能帮着在民间识人,故而胤禛经常比这些地方官还快关注到贤士。李馥推荐的镶塘县知县芮复传胤禛前些日便已是传谕吏部调人来京引见。胤禛严格守规矩,但也并非不破格,他相信任何人在自己眼前都逃不过,够不够好一看便知,好便能破格,于是天下仕人也为此多了许多机会。这芮复传也是一例,自被皇帝引见后,他便得与皇帝往来密折六年之久。
近来是官员更替较多之季,多地巡抚总督献人,但就不如浙江巡抚来得简单。江西巡抚臣裴彳率度谨奏为遵旨具覆事,先说了些无用的,“八月初二日,臣跪读御批,不胜悚惕。”无用的胤禛也会看,他知道这位裴巡抚只是胆小,便只是教他道:”畏惧即不是矣,内外原系一体,君臣互相劝勉,凡有闻,一心一德,彼此无隐方与天下民生有益也。莫在朕谕上留心,可以对得天地神明者,但自放心,有何可畏。”胤禛有时也会有些委屈,这些官员总是因为自己是皇帝,或者自己做了些看似不讲情义的事,就总惶悚来惶悚去的,搞得自己好像是个昏君或是阎罗似的,明明胤祥也总说自己看起来很可爱。于是胤禛有点相信,如果还行的官员来京述职见过自己一定就不会这样说了,便接着回他:“明岁尔见朕后,自然知道用心,放胆料理地方。”六月二十日时,胤禛回裴巡抚折子,附上了祭岳官员回京复命的折子,那位官员举荐了南昌县李莲,胤禛并未听说此人不错,也便并不直接相信回京官员的片面之词,他们被骗了或被收买的事在先皇时是很常见的。于是当时胤禛便问过裴巡抚这人如何,果然,裴彳率更了解或更真诚些,道是此人仅堪供职,不敢冒昧荐举,于是胤禛也便肯定回:“原系风闻。若无出众处。不荐甚是。如此据实直陈方不负朕之信任也。”
裴彳率度同日又奏,湖口设关之险,仍请移回九江并分立口岸保商裕课事。胤禛有印象,自己去过这两处,湖口地方江湖合冲,水本溜急,商船常遭覆溺,九江是好些。而折中裴彳率度却也给出了许多勘验情况,实为合理。又为使关税不致缺额,奏请再于大姑塘设口分抽。胤禛肯定他此计,着令他会同总督查弼纳将旨意入本具奏,一面料理妥善移交。
才要拿起查弼纳折子接着看,门口突然跑进造化,造化跑得很快,带着胤祥湿答答的鞋。处变不惊的胤禛第一反应便慌了,这个胤祥莫不是又掉进水去了。于是忙跟着造化就往胤祥处追。路上那么长时间,胤禛只在想胤祥能发生什么危险,其他的什么也想不了猜不到了。终于到了那日经过的翠屏湖边,胤禛远远看到胤祥站在一张青色舟上,光着脚,撑着竹篙,眺望着来时的方向。远远看到胤禛来了,便激动地挥起手,眼里闪光。
看到胤祥没事,胤禛这才放心下来,后知后觉自己也是着急蠢笨了,胤祥走到哪会没有自己的人看着呢。造化方才一看不是来求救的。胤禛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胤祥控制得多深,倘若有万分之一的危险,胤禛都不敢丝毫侥幸。
胤详见胤禛回来,开心地将舟撑到岸边,跳上岸,接着跑向胤禛,又跳到胤禛身上,被胤禛稳稳接住了,抱住胤禛脖子就问:“禛,你来了。”胤禛一看就知胤祥现在不过是心虚地在讨好自己,也不回就是轻轻咬上胤祥小小的唇,一会儿才松开:”敢吓我。”胤祥攀住胤禛肩膀认真道:“胤禛,你不开心,不然你不会批这么久折子还不来找我。所以我吓你,没做错。”胤禛见胤祥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也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说不了什么,拍拍胤祥身上自己的章:“那王子可是找到好玩的哄我了?”胤祥点头:“嗯,你说晚上在这看星星好,我找人准备了张舟,先撑了会儿玩,之后想你,便让造化去叫你。天快黑了,我不想一个人看。”胤禛听着反问:“都能差遣我的侍卫了,明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还要装单纯。”胤祥抱住了胤禛脖子,趴在胤禛肩膀上:“那你陪不陪我看嘛。”胤禛还是拿胤祥没办法,自觉抱着胤祥往舟上走:“当然好。”
入夜,翠屏湖上星河灿烂,周围有山,显得这片湖更深、更静了,将天上的星光全然映进河中,无波无澜,两人一舟一狗,泛于无尽的黑夜里,却也在星点光明中洗去了所有神伤。
天凉,胤禛也不舍得胤祥荡太久,享受一会儿就要回去,胤祥强行拖延着,在舟上趴着伸手去够湖中的星星,让胤禛抓好自己。大约捞了十几颗,终究没捞上来,有点泄气,准备回去了。胤禛倒是不着急拉他起身,而是伸出手陪着胤祥捞,果然,胤禛一出手,胤祥只觉手里突然多了点什么,好奇地拿起一看,竟是颗圆圆的珠子。胤祥坐在舟前把玩起来,胤禛笑道:“我的王子真能把星星捞上来啊。”胤祥看着珠子,小小的脸,漂亮的凤眼婉转地笑起来:“禛,这是夜明珠吗?”胤禛撑起蒿来,看着胤祥在夜色中独自如星般依稀发亮,欢喜回道:“不,是祥的星星。带回去,让造办处给你做成坠子带身上。”胤祥快乐地蹭到胤禛身边:“好。”
夜里,胤禛看到好多封山西巡抚诺岷的折子,对身旁的胤祥道:“祥,我们说好该去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