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日天气好，阳光温暖，昨日洗过的天空一尘不染，湛蓝得透亮，醒过来就能闻到一股山林味道，风沙被昨日的雨洗掉不少，让人今日觉得舒畅许多。

用过膳，出了殿，胤祥和胤禛走到门口庭中，便已是看到允禄和允礼。允禄明显比昨天穿得厚些，允礼穿得还是一样单薄，看到来人两人立刻请安行礼，允禄一行礼便打了个喷嚏。胤禛拉着胤祥往后退了一步，对对面的允禄问道：“用药了吗，不如待在行宫休息。”声音冷淡得并不似关心，但足以让很少被关心的庄亲王感到温暖，连连回道：“谢皇上关心，小事，果郡王已为我问了太医，今日便能好。”胤禛不放心地点头，带着点无奈道，“多生保重。”说完允禄又是感恩，很快被免了。

胤禛带着胤祥快步走向马车，让胤祥先上去，接着对赶车侍卫简单道了句：“到菩萨顶。”便跟着胤祥进了车里。今日虽是晴朗，终究风凉，胤禛进了车便又将胤祥的披风小心包了紧，一面叮嘱道：“这两日与允禄走远些，如今天凉，你更要小心着凉才好。”紧张的情绪全在波澜不惊的眼中，胤祥看得感动，还是随口道：“看你说得让允禄感动的，实际却是嫌弃他。可怜。”胤禛捧着胤祥的脸宝贝道：“你最重要。”胤祥乖乖一笑，“你方才说先去菩萨顶？我们不是和他们说好一起走吗，以前和先皇都是先去文殊寺，他们应该会走那。”胤禛自然道：“我们已经和他们一起走了，他们自己和我走得不一样怪不得我。再说了，和允禄少一起走也好，不然害你也着凉了倒是他不幸了。”胤祥一听这意思，立马善良地不执着等他们了，反正来这是为了礼佛，也不是和自己玩。

直接到菩萨顶便省了不少上坡的路，坐着车稍微颠簸了点，但确实不用再辛苦攀爬了。胤

祥想当年和先皇一起时，虽然住在菩萨顶行宫，貌似体面，但为虔诚，被皇上要求从山脚带着一大堆贡品爬上去也是累得够呛，如今终于轻松了。菩萨顶上的天蓝得很亮，红墙黄瓦衬在湛蓝的天下乍看是漂亮的。两人从菩萨顶寺院后门直接进了寺院。

菩萨顶是五台山里最大的黄教寺院，在显通寺北侧的灵鹫峰上，据说是文殊菩萨居住处。北魏孝文帝时便在此建寺，明永乐时藏传佛教进驻五台，也就让此处成为黄庙之首。说是不小，但非要开辟出一百多间的房来就有些逼仄，能活动的空间并不多，到处的路都有些狭窄。阳光照耀，三彩琉璃瓦辉煌，红柱红墙鲜亮，在群山之间显出气魄，可对于胤祥和胤禛来说，只是回了一片普通的故地。

进了后院，便是藏经楼，他们都知道此处并无许多的书，未作停留就穿了过去，进到后院。以前朝台，皇子们就被安排在此处就寝，因为狭窄，实际上住得不比阿哥所好，无论怎么选都不能找到一间有窗户的房间，有时胤禛就会带着胤祥半夜从后门溜走去其他寺院住，早上再回来，自然对此感情也一般。

以前来时，此地地方不够大，人又多，只觉拥挤喧嚣，哪哪都不舒服，自然没一处细节认真看了。今日进来，清静不少，终于舒服了些，于是难得的，胤禛带胤祥好好看看周围的样子。胤禛对看不上眼的东西，眼光常是涣散的，胤祥虽然面上积极，不喜欢的地方终究也记不清。所以与其说是故地，对于两人而言，倒是新游。

明明阳光还不错，走在其中，因为各个院落排得太紧凑，总觉暗淡了些，被晒到时，又觉乍得光景刺眼。好在终于无人清静勉强舒服。过了大乘门，两人走进中院，中院夹在大文殊殿与大雄宝殿之间，庭前许多青松，比殿还高，好看则已，倒是有点碍眼，更突兀的还有那院前的一座石牌坊，上面大概是先皇写的“五台圣境”。“以前只觉得是人多，所以有些烦，没想到今天就和哥哥来，还是觉得拥挤。”胤祥不禁感慨，心下觉得心里的所有好印象原来都是这样的普通的现实，是念念不忘的想象而已。胤禛轻笑道：“你以前是挺坚强的。”胤祥轻捶胤禛：“是现在被你养坏了。”胤禛牵起胤祥，往殿里看去，“嗯，是，还要越养越坏才行。”

文殊殿阔三楹，进深两间，单檐庑殿顶，殿脊正中有鎏金铜□□，整个殿都镶了金得堂皇。在文殊殿门口两人也不进去，从外往里看，欣赏文殊像。殿内佛坛上供文殊菩萨像狻猊彩色泥塑像，东西两侧佛坛上供十八罗汉，再里面供奉十二幅青金藏画。“哥哥，文殊菩萨到哪都好看。”胤祥如此感叹。胤禛回头温柔看向胤祥，仔细盯着，欣赏着，看阳光逃过殿檐的遮蔽，打在胤祥精细的小脸上，从眉毛、睫毛、鼻梁投下淡淡的阴影，可爱又精细，轻声回着胤祥的感慨：“嗯，是到哪都好看。”

胤祥回头看胤禛，胤禛便说回塑像：“有传说说，此处叫‘真容院’，有一位叫安生的塑工不召而来，请求建寺高僧讲述文殊真容，高僧道，佛法无边，大圣德像我怎么能说得清。于是他们共同祈求菩萨显身，七日后，果然天际显出金像，于是人们逐图模塑成像。”胤祥听了惊讶，问道：“哥哥当初怎么不告诉我？”胤禛简单道：“以前在这没看到真容，我自己都不信。”胤祥笑回：“今日怎么就信了？”胤禛真心看向胤祥：“今日看到了便是。”胤祥不是太听得懂，只觉被胤禛看得脸有点热，便要回身，突又发现前面有一块檐瓦还在滴水，滴水处的阶石上已成了马蜂窝，对胤禛疑问道：“这都天晴了，怎么还在滴水呢？”胤禛抬眼看了看，“许是工匠妙思，让人觉得菩萨灵验，广施雨露。”胤祥听了恍然：“原来这样，倒让人以为檐坏了呢。”

两人转转悠悠地从中院又到前院，前院前后是大雄宝殿与天王殿。大雄宝殿面阔七间，供着毗卢佛、阿弥陀佛和药师佛，四周都有石雕环护，前与卷棚重檐的献殿连一体。除了皇家规制，再不比其他大雄宝殿特别。于是上了下香，两人便转身出了行宫。又走出一个木牌楼，视野终于突然开阔，眼前是一百零八级石阶，陡峭在脚下伸展。在此并立，胤祥能看到远处的山、各处山上的寺与云，近处还有清水河蜿蜒环绕，在阳光下发光。终于体验出一点想象中的清净的美来了，胤祥再回头看向那华美的牌楼，是先皇写的“灵峰胜境”，心中又生出些微感动与难过来，回身挽住了胤禛胳膊，靠着胤禛，看着远方便是道：“以前都不能看到前面这光景，也不知道什么是胜境。今日走出重重宫楼，才知道胜境原是一往无前。”胤禛听了很感动，总觉得自己的弟弟会颖悟，如今，懵懵懂懂的感悟里倒确实对世间看得又更清晰了些。

两人正静静享受片刻宁静，突见百来级台阶下出现了两人身影，正是允礼与允禄。胤祥看得不禁发笑，对早就注意到他们的胤禛说道：“允禄看起来真累。”胤禛跟着笑话：“四体不勤，你上次说他骑射还行，怎么这么差。”胤祥也跟着疑惑：“以前和先皇出去时也还行，大概是生病了？”胤禛又冷笑了：“恐怕是庄亲王坐得太舒服。”下面的人已是跪在不远处阶下请安，显得是在朝圣。胤禛摆了下手让他们起身，他们便接着往上努力爬上来了。

快到时，胤祥先打招呼：“庄王身体好些了吗？”允禄喘着气，脸都红了：“好了好了，活动下就是好得快。没见到两位兄长，原来已是在前面。”胤祥准备不告诉他自己过的是菩萨顶，于是回道：“我还以为你们在我们前面。”允禄害怕道：“没看到兄长，我们怎么敢走。幸好有皇上派人来催促。”胤祥看了下胤禛，看他那淡定样子，真是让人不知道他还准备了多少事。

胤祥通情达理，让允礼与允禄进去逛逛上个香，自己两个就先走了，让他们不必着急。接下来是下山的路，陡峭但是确实比上山轻松多了。胤祥觉得如果下次来，自己还要从上往下走。

路中两人在显通寺停了一下，这寺看着比别处旧且大。胤禛喜欢看旧的东西，胤祥主动把他拉了进去，顺便等允礼他们。显通寺很大，东汉便有，历代整改，愈发庞大复杂，不过比起行宫还是要齐整不少。有时候看到的东西都是好的，反而觉得都不太喜欢，好的事物果然不能多。胤祥一时间觉得自己皇家的寺院还没有前两天的小破寺院简单来得好看。难怪胤禛不随便留字。

沿着向上的斜坡两人辛苦地走进钟楼门，就看到大显通寺的牌匾。进山门后，迎面是观音殿，里面供奉三大士，再往里走第二进殿是文殊殿，此文殊也并不特殊，再往里又是大雄宝殿了。看多自然不新奇。但特别的是，这个寺里还有四进殿宇无量殿，此殿由汉白玉石砌成，周身一白，比木殿都要崭新得多。“这寺看着不像寺庙，倒像西洋人的教堂。”胤祥先开口评到，以前来得极少，仿佛今日才知道是这样的。胤禛回道：“倒是明朝就有的。比较罕见，想要表示‘无量’，于是干脆搭一个‘无梁’的。”胤祥没想到原来这奇怪特别的殿，实际上的来源是那么简单，都是人非要想复杂了。好在自己身边有胤禛，是那个总能看破复杂的人。此殿正面每层的阁洞，阁洞上嵌有砖雕匾额，胤祥仔细看上面的字，默默念叨："夜摩天宫"、"普光明殿"、"法菩提场"、"兜率天宫"、"逝多园林"……大概是没念懂，回头向胤禛接着投去疑问眼光。胤禛收到，便慢慢解释，“佛教中说释迦牟尼在七处地方九次讲《华严经》，故而这些是比喻‘七处九会’。”胤祥继续半信半懂，没一会儿就绕开了。

再往后看胤祥也走不动了，眼见最后是一座铜殿。这殿以前去过，胤祥知道里面是一千钵文殊，只是偏建在靠山的高台上，现在让人看了就觉得累。“这个就不上去了吧。金光闪闪的也不好看。”胤祥主动提议。胤禛也不喜欢，也同意着：“嗯。”不过胤祥还是愿意听它的故事，便要胤禛随便说点自己知道的，胤禛想了想道：“这铜殿是明神宗建给他母亲的，从全国到处募化来铜，在荆州浇铸，运到这来建，据说在峨眉山、宝华山都有。还算用心，好看是也算不上，在这里放着不像话。”胤禛说了好几句，貌似夸奖过，却越让人听着不像称赞，说得胤祥想笑，干脆拉着胤禛准备出了寺，一边抱怨，“我看你是嫌那只是铜。”胤禛听了胤祥说的，果然以为有理，于是正直回：“嗯，金色虽不好看，用金也比用铜好。”胤祥拍了拍胤禛：“别想了，奢靡浪费的小气鬼。”

等他们出了显通寺回到主路上，见到允禄他们已是在那等着。走得也累了，其他也无心再游，便先一起去山脚下用膳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