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胤禛一行又出发了,诺岷等官员十里相送,但也不知道皇上接下来往哪去,不知道下次收到皇上的折子时皇上实际上又在哪,如此一回,仿佛接近了皇上一次,但总觉得更看不清皇上了。
允禄和允礼的马车上,允礼看着兵部尚书的折子,允禄知道不是密折,不经意一瞥,便觉得见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又定睛一看,就是问道:“弘昇?弘昇被皇上派到察哈尔了?”允禄就比这恒亲王长子弘昇年长一岁,所以即使是叔叔辈的,也与这混迹京城各处的弘昇有些相熟,看到他被派去察哈尔,有些惊喜,要是能到山西这边来碰到也是缘分。允礼在他欢乐的语气中仿佛窥破了允禄心思,没等问就是简单告知:“应当是去张家口附近,倒是能看到敦郡王。“允禄也不失望,反正就是随便一想,一下子便不思忖这个了,只是问允礼接下来去哪。允礼倒是耐心,虽然先说了句不知道,可还是看了看路,往南走,看似不经意地回了允禄一句:“大概要往平遥县去吧。”“为何?”允禄接着问。但这回允礼不说话了,就是笑笑,允禄也不追问,跟着走就是。
沿着汾河一路南行,路上还可以看得到天龙山,胤祥掀起帘子探出头去唤了允禄允礼两声,让他们看。对面的弟弟回应得积极,让胤祥看了都替他们可惜。只是他不知道,放下帘子后,允禄默默念道,“胤祥兄长为什么以为我们没看过。”允礼认真道,“让我们还是显得刻苦些,不是坏事。”
都说汾河水酿出的酒醇厚,胤祥从诺岷赠的一大堆物件中挑出一坛好酒,准备路上停车时与允礼他们分享,其他的就都派人先送回京。直到喝完,允禄也拿出一坛来,他才知道,这些允禄允礼也都有。
在前往晋南的路上,胤禛收到年羹尧关于罗卜藏丹津反叛一事的回信,“臣即轻装,于本月二十日由西安启程,已遗官兵。办理米谷钱粮之处,业经一一明白开列奏闻。”随折附上了仔细的钱粮用度计划九项。大概以为皇上不至于这个都看得特别仔细,于是有些地方写得夸张些,年总督也并不害羞。但胤禛向来扫看得快,任何偏差在他看来也都是刺眼的。年羹尧写马匹安排时记下,“惟拨给甘州提督属下营兵丁时,不敷用,故由从前大将军十四贝子所留之五百三十匹马内,除臣帮助新建之塘台及给郎中佟治骑用之总共一百六十二匹马外”,胤禛便在此处批下“为何给佟治如此多马匹骑用?”
胤祥正趴在胤禛身边一起看年羹尧发来的清单,一见胤禛信手写下这句看似也没那么多相干的话,戳破了年羹尧在谦卑中不小心透露出来的浪费,叫胤祥也才意识到如此问题,看着便笑出声来,不禁爬到胤禛身上,抱住胤禛脑袋:“胤禛,你到底有多聪明啊?”胤禛也不羞带着一种谦虚的语气道:“我也不知道我有多聪明,但还没见过比我聪明的。”胤祥笑倒在胤禛怀里,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等抬起头,已是看到胤禛抱着自己也已写完:“所办甚佳,毋庸议。惟兵丁数目,集中为好,因分二三处,兵力似稍单。若汇聚一处,亦难成何事,惟周详筹度而行。西安满洲兵丁为何未调?此皆朕闲问也。尔既亲在此处酌办,谅不致错。”胤祥便又坐在胤禛怀里问道:“皇上怎会闲问?”胤禛笑回:“我这不是正闲么?”
胤禛也不是在什么地方都“小气”,常常很是宽容,尤其是面对主动承认自己不足的人。这日西安发来西安将军普照的折子,也是有趣。普照因为自幼未学楷字,仅能用清文书写,于是奏请皇上恩准自己密折时用汉字,将军衙门奏本、请安折及日常奏折用清字,着实谦卑,并向胤禛真实表示:“此折系臣折腾了一夜所写成者。臣不会书写楷字之处,伏乞皇上恩宥。”胤禛看了也是温和宽容批下:“字有何妨,汉字亦可以。即便如此潦草,或更乱些,朕亦不会责备。”转而便看起普照请驰西宁军营效力的折子。
对下一事胤禛便是就事论事地一改方才的包容的态度,就像是这个折子不是普照上的。在折中,普照一番热情,称自己虽年轻但想去听年羹尧调遣,学年羹尧总督用兵之道。提到年羹尧曾挑选好一千多满汉官兵,一旦调用,准备就由副都统觉罗伊里布率领前往,现在自己想接了这活,将西安印务交付其他副都统。貌似满腔热情,但胤禛并不领情,只是回他:“西安乃为省城,甚为重要,尔之此奏,不顾轻重。年羹尧决非误事之人,尔凡事能照伊指示而行,即为报答朕矣。切勿另存异心。慎之,切记遵行。”胤禛还是坚持,用了年羹尧就准备信到底,其他人去多了没什么好处。
在车上零零散散看了些折子,两三个时辰后,天色已然暗下来,几人驶进了平遥城。这次,他们没有找驿站,也没有住官署,寺庙也没考虑,入了城之后径直停在了城中最是高大的一座宅院前。这家宅院形似石堡,大门如山寨城门,如今洞开,亮堂地点满了灯,其内正面便是华丽而极贵重的盆景树,往里面看去是层层叠叠的院落,门前早已站着数百侍卫下人。
“哥哥,这是谁府?我们这样不好吧。”天黑胤祥一上来也没看清大门最上方的匾额,有点以为胤禛这是将什么当地大富大贵的人家赶了出去,自己征来,便有些不好意思。胤禛轻轻点了点胤祥的脑袋:“我是这么霸道的么?此处是范毓馪的一处宅院,来之前派人打点过了。这家人如今做朝廷的买卖,赚得没处花,到处都有空置的宅院,不拿来用用也是可惜。”胤祥知道范毓馪,说起来,还是自己介绍胤禛认识的。此人长相不错,出身富商家,见多识广,年纪不大就接任了祖上的皇商生意。当初胤祥跟太子办点闲差时,与此人打过一些交道,只觉正直可靠,后来就援引给胤禛。不想胤禛倒是与他熟络得自己都不清楚。
“他现在人在哪?”胤祥带着久久未见的好奇问出此语。胤禛看了看胤祥,盘算回道:“大概正从张家口赶回来。”允禄默默听着,虽未见过此人,但如此有财便足够有意思了,心中只觉近来张家口倒是热闹。只听允礼已是在一旁为他解惑:“此人祖父乃范永斗,祖上一直在张家口与蒙古一代做生意,传到范永斗时这家便已是对满蒙贸易的汉族大富商,时人称‘贾于边城,以信义著’。祖上入主中原,这些商客提供了不少帮助。”允禄恍然大悟状,附和道:“难道世祖当年设宴款待过的八家商人,封为皇商的就有他们?”允礼默默点头,胤祥已是回过头来,惊喜道:“允禄你怎么知道这些?”允禄挠了挠头:“兄长忘了,皇商籍隶内务府啊。”胤祥这才觉得正常了,骄傲玩笑道:“没忘。都说富不过三代,这范家在范毓馪手里倒是越来越厉害了。”正说着,胤禛已是摸了摸胤祥的头,搂上他:“别站着吹风了,进去看看,今晚想住哪个院子。”
以前到某处都想着住哪间殿,到这倒好,可以选如此高高筑起的墙隔开的院子,实在有趣,胤祥又兴奋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