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生辰将至,胤禛打算南下再随便逛逛就回京给怡王庆祝生辰。皇商范毓馪和众人投缘,便提议同行,被皇上答应了。南下的路上,胤禛批起了云贵总督高其倬的折子,在折子里百转千回地“教训”他如何做好官,让胤祥不禁怀疑自己也中了皇上的套。
这日便要启程,本以为就此要与范老板告别,还有些不舍,没想到范老板说自己也想南下联络些富商大家,不知能否同行,再一同北上回张家口,胤禛异乎寻常地好客答应了。
几人仍沿着汾河行进,中途在介子推逝世地介休县歇了脚。胤禛听说此处有座宋时的祆神楼,建得很有特色,不过十月初一快到了,胤祥想回京过生辰,有些地方还是等得空再一起来吧。
特别的是,此处是范毓馪主宅所在,范三爷知道皇上不打算在这久留,所以也只在家中简单设宴,甚至没让府中人出来打扰,由着皇上来无影去无踪。要是别人定会大张旗鼓,昭告天下,让皇上留字等等,一呆就得两三天了。
胤祥越来越知道胤禛为什么喜欢范毓馪了,胤禛几乎不需要说,范老板就都能让他满意。虽然没留下来玩玩,范三爷也向大家介绍了许多此处景观,不止有胤禛感兴趣的楼,还有附近的绵山、后土庙,发出下次来游玩的邀约,胤禛竟也爽快答应了,更开心的是跟在后面的允禄和允礼。
富人就是这样,过门也不睡在自家,就喜欢到处跟着玩。范毓馪过灵石县时离开了队伍一会儿,说是去拜见此地的王家,谁都知道是为了完成皇上的任务。不过他很快就春风得意地回来了,一言不发,跟着又走了一个时辰,一起宿在了霍州署。霍州署唐时就有,曾为尉迟恭帅府,自然气派雄伟,住在此处,权当游览了。
路上,胤禛又在批折,云贵总督高其倬来呈的折子实在不少,路远地偏,所以一次性上了许多,胤禛还是很有耐心地一口气看完。
高其倬将近五十,官宦世家,十九岁中进士,被选为庶吉士,而后倒是潇洒,很快乞假归家,闭户读书数年始就职。此后历任四川乡试正考官、右中允、山西学政、侍讲学士、内阁学士。也许是出身好,心思比较单纯,仿佛只想经历得越多越好,别无所求。
但如此不争不抢的人,积淀久了,难免还是要出头的。康熙五十九年,高其倬被提拔为广西巡抚,邓横苗叛,高巡抚亲抚之降。胤禛一眼就看中了,登基后就将他擢为云贵总督,做得大多让人满意。
朝廷的风气就是如此,自上而下,要好一起好,要差一起差。胤禛自己每天都在琢磨这些,起用的也全是和他自己相似的人,于是仿佛在全国都放上了自己的一部分,地方便越发清明起来。
胤禛很快乐,即便一开始也没那么多野心做皇帝,真当上了也就单纯想做好,看着越发向好的朝廷,他心中都难得生出不少追求来,一改曾经对人生些微消极的心。
像胤禛这样,生来就有机会创造事业的人算是幸运的。胤禛知道,在这个国家里,自己这样的人太少,但是那极少数和自己类似,却没有如此机会的人定然更是要消极的,怪不得他们清净无为。
毕竟看得透的人都知道人生如白驹过隙,留下或不留下什么,都没那么多意义。所以胤禛但凡发现和自己有一点像的人,就会很珍惜,真挚地赏识,真心地谋划,他们成了,自己也就跟着实现了一部分。
高其倬就是其中一个。高总督上奏,云南各州于火耗外,历来有公件一项,取之民间,随事收派,甚为民累。而各员居心不同,谨慎遵守者固多,阳奉阴违者总会如何如何,说得也算委婉,胤禛则帮他说出实话,在“阳奉阴违者”后加上“颇多”。
高其倬又提出了解决意见:“其杂税出息巳足养廉者,将公件一概全革,其开数浮多者,尽行裁减。”胤禛依旧很同意:“去贪之官为地方之要。作好好先生,又恐其父兄弟姪怀恨记怨。前怕狼后怕虎,左右自为,终非只知有国而不知有身之大臣也。不好官尔等姑容一日,百姓一日如在水,当秉公竭力,整饬一番。”给足了高其倬尽力而为的支持。
和胤禛不一样的是,高其倬自己廉洁已是不易,但对奉公之事实在热情有限,不够坚决。故而在地方小事上,常常难以作出决断,试图将解决之法寄托到胤禛身上。
胤禛自然不允许,浩浩荡荡地又写了一番劝诫,条分缕析,先说自己管不了:“此等屑小之事,朕安能代你们料理得全。”又道为官应如何:“在尔等封疆大臣屏除私心。进贤退不肖,举错得宜。若只在宽厚,一派容隐,即能自洁,亦属负朝廷之任用也。”
再说做好云贵总督的种种条件:“云南每岁协济三十余万钱粮,如果督抚实心任事,为国计民生悉心筹画,各项肥己欺隐之处尽情料理。云南可以不用他省之助也。”
接着又威胁两句:“尔等若不拿出真本领来,仍畏从前之隐,不便为之,或借此反加累百姓,又非朕意也。”中间退上一步,晓之以理:“况你此任未久,皆前官之愆也,犯不着为人遮掩。尔若实心任事,朕自然知道。”
又半恐吓半激励:“若因循洁己,为自己做官,亦难免朕之耳目。倘若另差人来,作出有益于国计民生事来,尔等何颜见朕。非草草臣等才力不及,实出无心一两句可以完得也。”
最后才给出自己的建议:“你与杨名时洁己有余,奉公大不足,当着实互相鼓励。”让他与一类似官员杨名时共勉。之所以不一上来就提,绕这么一大圈,是因为这样才更有用。
一上来知道有人和自己一样,只是更容易共沉沦,但经历许多纠结矛盾,最后发现有人和自己一起面对挑战,承担压力,则会愈发勉励,心生热情。胤禛太懂人性了。
胤祥在旁边坐着看胤禛写,身处其外,看胤禛在马车上也能这样退两步进三步,百转千回地“教训”与激励官员,心中感慨:胤禛怎么有这么多精力,又哪来这么多兵法。自己是不是也莫名中了类似的套,对胤禛一边感激一边敬畏。
如此一反思,还真觉得如此,胤祥伸手看似无来由地打了胤禛一下:“哥哥,好了没有啊,到底何时才能到?”胤禛温柔接下胤祥这无名的火,将他抱进怀里吻了吻他额头,掀起了马车的帘子:“快了。”
胤祥又被胤禛锁在怀里,看他对各地总督兵官的武备练兵、安炮等事做了许多指示,还传旨让新任兵部侍郎好好裁撤冗兵,便抱住胤禛的胳膊感慨道:“哥哥,你不爱习武,教起别人倒是一套套的熟悉。”
胤禛语气无奈:“没办法,先皇逼的,非熟习不可。我不想做了什么事还做不好。可以不做,做了就要善。”说着又低头看了看胤祥,低声慢语道:“不然也不能降服你,是不是?”还没等胤祥答,胤禛已是自信道:“嗯,这么说,是还挺有用的,值得。”
胤祥闻言,虽不好意思,又觉得心里甜甜的,这些年自己算见识到了,不太喜欢跟大家去练武的胤禛,体力和精力真的很好,骑射……也还……行吧,真要比起准头来,确实自己赢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