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垠被他的话语牵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思绪挣扎之中。
但很快,他又想起了神陨之地如今的艰难处境,于是强行将那些涌动的同情与难过驱逐出脑海。
他硬声质问道:“你说好听,但接下来三千年,仙族为何对人族的困境视而不见?”
玉清霄收敛起神色,缓缓道:“并非不想管,而是实在管不得。”
“为何?”墨垠追问。
玉清霄继续解释道:“第一个千年里,仙族不断派遣修者前往神陨之地值守,但这些修者往往有去无回。
我曾多次出面与人皇交涉,却每次都遭受人族的辱骂与羞辱。
仙族因此折损了三千名修者,更有七百名散仙在人族游历时遭遇不幸。
无奈之下,仙族只能停止对神陨之地的值守。”
墨垠静了一瞬,而后继续问道:“那封印突然助力怨气本源暴涨这件事,你又如何解释?”
玉清霄的眉头抽动了一下:“你说什么?怨气本源暴涨是什么意思?”
经过这一番对话,墨垠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相信玉清霄。
他心平气和地向玉清霄解释:“神陨之地的封印已经破损,怨气再次外泄。人族带着自己制作的符令去消灭怨气,但在关键时刻,你们曾经设下的封印却成了助长怨气的帮凶,导致怨气如今已经完全失控。”
玉清霄闻言,神色大变,惊呼道:“怎么会这样?当初怨气是仙族和神族一同封印的,我仙族的封印绝无问题。而神族,他们那时还需要人族的信仰和供奉,应该也不会在封印上动手脚。”
墨垠仔细看着他的反应,觉得他的焦急实在不像是假的,墨垠决定相信他。
墨垠道:“应不应该的,都已经发生了。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倒是该去查那本清心经的源头。你尽快想办法送我出去吧,神陨之地的防线坚持不了太久。”
玉清霄郑重地点了点头,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决绝。
他似乎打算用某种极端的方法解决问题。
墨垠忍不住劝道:“其实,你若说出他想听的话,或许可以哄着他放你出去,到时候你便有更多机会去帮他。”
玉清霄只是轻轻摇头,叹息道:“说了那句话,他会永远地用那句话骗自己,他就更走不出来了。”
墨垠再次劝道:“先保住自己,日后帮他走出来的机会还有很多。”
玉清霄只是冲他道:“谢谢。”
墨垠从玉清霄眼神中仍然存在的决绝之光可以看出,玉清霄不打算听他的劝。
这师徒二人,一个疯癫一个固执,他管不了,他不管了。
但此后周围太静了,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想同白曦说话,但不能传音,他又不想出声打扰玉清霄。
他爬在那里,尾巴不由自主的摇动了起来,思绪飘飞出去很远。
墨垠没问,朗澈想让玉清霄说的是那句话,因为他已经猜到了。
一个人族的孩子在周围千里没有一个活物的死地中挣扎而出,此时仙族中至高无上的存在降临在他面前,将他带回了仙界,收做唯一的弟子,悉心教养。
从玉清霄所表现出来的愧疚来看,他平日一定亏待不了朗澈。
一个素日冷清著称的仙界之首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无微不至,孤儿那里有不沦陷的道理?
所以朗澈会说玉清霄是他的亲人,是他的长辈,又在某一个节点成了他的爱人,他在玉清霄身上倾注了所有的情爱,信仰和依赖。
朗澈说那只大手斩断了他的所有情丝,斩断了支撑他的感情。
他比当初的墨垠更加痛苦,因为他还有神志和意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所以之后的朗澈内心感到极度的空虚。
尽管他对玉清霄的感情已经消失,但他依然意识到玉清霄对他而言,其重要性超出了生命本身,追寻玉清霄是他的生存本能。
他一直期盼的那句回应,其实是希望玉清霄能承认自己爱他。
他觉得这代表了一种认可和接纳,让他感受到自己与玉清霄之间仍然存在着某种特殊的联系,玉清霄就不会轻易离开。
然而,玉清霄更多地是将朗澈视为三万因怨气枉死人族的缩影。
玉清霄试图引导、帮助朗澈,以此救赎朗澈,同时也救赎自己。但玉清霄就是无法给出朗澈所渴望的回应。
在朗澈看来,玉清霄的这种行为就是高高在上,这让他感到愤怒和挫败。
于是,他一再折辱玉清霄,试图将玉清霄碾入泥里,想把他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似乎这样就能消除两人之间的差距和隔阂。
墨垠一直认为,如果朗澈能得到那句回应,他真的会对玉清霄百依百顺。
那时,无论他内心的空虚是否被填满,他都找到了一个玉清霄与他紧密联系的纽带,从而相信玉清霄不会离开他。
只是一句话而已,但不知为何,玉清霄死也不肯说。
但想到这里,墨垠不由冷笑。
他正站在朗澈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的立场考虑问题。
他在理解朗澈的极端和扭曲。
因为朗澈让他想到了当初的自己。
但若是玉清霄请墨垠帮自己杀朗澈,墨垠会动手。
因为无论何种原因,对别人的伤害已经铸就,别人选择报复与不报复,原谅与不原谅,都要接受。
所以当一个又一人的人冒出来要杀墨垠时,他理解,他也接受他们的恨意与报复,他不接受的,他反抗的,是大手给他的命运。
他不由想起那个黄昏的小巷子,白曦伸出散发着金光的手指挠了挠它的下巴,那才是他真正开始反击大手的开始。
想到此时,他不由唤了一声:“白曦?”
白曦轻轻的“嗯”了一声。
墨垠道:“抱一下。”
白曦:“滚。”
“好嘞。”
那声音中气尚足,并不见多少虚弱,墨垠只觉一阵安心,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朗澈许久都没来。
墨垠一想到白曦身上还带着诅咒,就坐立不安。
他一会儿在结界上磨磨爪子,一会儿在石头上蹭蹭痒,恨不得立刻冲出去。
玉清霄则一直出奇的安静,他侧躺在石塌之上,长发如丝,垂至地面,呼吸均匀,似乎睡的很沉。
“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思睡觉?”墨垠心中嘀咕,他不满地在玉清霄身边来回踱步,尾巴时不时地轻轻掠过他的脸庞,试图唤醒他。
然而,无论墨垠如何折腾,玉清霄依旧沉睡不醒,仿佛装作不知,故意不理会他。
此时白曦在天篆玉简中提醒:“探探他的心脉。”
墨垠闻言,将他的袖子叼开,然后将爪子搭在他的手腕之上。
所触之地,一片冰凉,不像生人,脉搏也是如若游丝,几乎探不到。
墨垠心里一惊,朗澈折磨玉清霄不假,但他并不想要玉清霄性命,所造成的都是一些皮肉伤,玉清霄身为仙首,修为高深,朗澈对他的折磨并不会让他虚弱到如此地步。
难不成他还有别的隐疾?
墨垠忙用爪子拍他脸,但怎么都拍不醒,越拍不醒就越拍,越拍就越急,直到墨垠不小心露出了刚磨好的锋利爪子,在玉清霄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划痕。
这时,玉清霄的睫毛终于轻轻颤动,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是墨垠后,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虚弱地问道:“怎么了?”
墨垠焦急道:“别睡了,你身体不对劲,快叫朗澈帮你看看。”
玉清霄刚要说话,此时洞壁的拐角处传来一道不属于朗澈的声音:“你师尊怎么会在这里?你若是敢骗我,仔细你的小命。”
玉清霄的眼神立刻清明起来,他挣扎的坐了起来,望向洞壁的拐角处。
这时传来的倒是朗澈的声音:“小辈不敢骗师叔,师尊的确是被这里的东西困扰,才一直不能出关的。”
玉清霄艰难地移动着被铁索束缚的脚踝,赤脚踏在地上尖锐的石头上,带起一阵哗啦啦的铁锁声。
他一边挣扎着站起,一边喊道:“回雪,不要进来!”
但外面似乎听不到里面的声音,石壁的拐角处还是出现了那抹淡粉色的身影。
回雪在走出石壁拐角那一刻起便愣在了原地。
他先是朝着玉清霄紧走了几步,而后在那些不堪入目的刑具中间停住,难以置信的看着周围。
他周围的结界微光一闪,但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目光在那些刑具和上面的血迹上一一掠过,然后又缓缓移向了被锁在石榻旁的玉清霄。
就在此时,他身后的朗澈手上凝聚出红色的血刃,自背后悄悄靠近。
“小心!”
玉清霄喊出这一句话时,朗澈手上的血刃已经迅速刺向回雪的心脏。
回雪缓缓低头看向那刺穿心脏的血刃,他冷笑一声道:“你以为,谁都谁像你师尊那样对你毫无防备吗?”
朗澈眉头一皱,再次狠狠的将血刃往回雪胸腔里一送。
下一刻,回雪竟然在众人面前散成满天的淡粉的飞花。
他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师兄啊,我早就提醒过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为何就是不听劝!”
突然之间,一抹淡粉色的身影出现在了朗澈身后。
只听“哗啦”一声,墨绿色的扇子瞬间打开,抵在朗澈的脖子上,回雪厉声呵斥:“你师尊把什么都给了你,到头来还是养出这么个畜牲,立刻放了玉清霄!”
朗澈微微扭头,那扇子却立刻毫不留情地划破了他的脖颈,回雪一字一顿,沉声道:“我说让你放了玉清霄!”
朗澈只是冷笑一声,下一刻,他化作一团黑烟猛地往后飘,瞬间便到了玉清霄身后。
回雪不敢强攻,只拿着扇子指着朗澈:“孽障,你是从哪里修来的邪术?”
朗澈不回应他,只是凑到玉清霄耳边道:“清霄,你不是想见他吗?我给你带来了。”
玉清霄转头紧张道:“朗澈你别乱来。”
朗澈目光停留在玉清霄拧紧的眉头上,他偏头道:“清霄,你就那么担心他吗?明明是他逼我的,他将我带到戒堂上逼问我你的下落,我不说他就要打死我,是他逼我的。”
玉清霄知道与朗澈说不通,便转头对回雪呵斥道:“回去!”
回雪也不听,墨绿扇子在他手中一转,虚空中突然飘出漫天飞花。那些飞花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卷成龙卷风一样,巧妙地绕开玉清霄,猛烈地攻向身后的朗澈。
石床周围的铁索猛然暴起,两条手腕粗细的铁索瞬间穿透玉清霄的琵琶骨,将他高高吊起,挡在了朗澈的身前。那些手指粗细的铁索刺进玉清霄的后背,在他的皮肉中游走,然后从背的另一侧钻出,成为吊住他的另一股力量。
当第七条细索刺进玉清霄体内时,原本漫天飞舞的花瓣失去了控制,纷纷掉落在地,铺成了厚厚的一层。
回雪用手指轻轻将扇子挑到身前,然后手指一松,扇子自他指尖滑落。他沉声道:“不打了,我想和师兄说几句话,之后随你处置。”
朗澈手一挥,无数的尖刺刺破地上的重重花瓣钻了出来。那些尖刺上面都带着一层幽蓝色的符咒,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看起来锋利无比。
朗澈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走过来说。”
回雪深深看了一眼被挂在半空、折磨得不像人样的玉清霄。
他点了点头,而后毅然踏上了那些石刺路。
石刺路长大概三丈,回雪走过的地方,淡粉的花瓣都被他的鲜血染成了血红色,形成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路。
朗澈伏在玉清霄耳边低语:“看,花还是红色的好看啊?是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
玉清霄颤抖着转过头:“求你,让他回去。”
朗澈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所以,你自己信你自己口中那句,你们只不过是师兄弟吗?为了他,你竟然主动低声下气?”
石刺徒然增加一倍,回雪没有防备,被那些突然出现的石刺冲击在地。
石刺瞬间刺穿了他的膝盖,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深深的低着头,似乎已经昏厥过去。
朗澈嘲讽道:“怎么?坚持不住了?那就求饶吧!看在清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