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特丽德抱着哭泣的奥罗拉,无措地拍着她的背,不断地对她说道:“你只是看到了幻觉,你只是做了场噩梦,那都不是真的。”
奥罗拉心里清楚,这只是谎言。但恐怕她眼前这个阿斯特丽德是真的被她自己编的谎言困住了。
她现在不打算阻止她说谎,她会让她说下去,因为这些谎言代表她最深的渴望,她能让她们更加靠近。
奥罗拉抬起泪眼,轻生问道:
“我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幻觉?我为什么会做那样的噩梦?”
“你告诉我,什么才是真的?”
阿斯特丽德回答道:
“舞影花的气息太浓,有时就是会让人产生幻觉。但那些幻觉通常都是好的。你会看到噩梦般的幻觉,大概是因为,你内心太害怕圣殿的存在会影响我们的关系。”
她温柔地吻干她的眼泪,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你相信我,我才是真的。”
“选择我,你不会后悔的。”
“奥罗拉,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得到。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留在我身边就好。”
奥罗拉正在犹豫该怎么回复,云层里传来一个声音。
“奥罗拉,顺着她说,满足她,取悦她,然后在她最幸福的时候用真相拍醒她,只有这样,她才能走出这个幻梦。”
“但是你得快点,外面的天快亮了。”
那是赫缪特的声音。
奥罗拉不再犹豫,对阿斯特丽德点了点头,柔声道:
“我相信你。”
阿斯特丽德激动地说道:
“那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晚就结婚吧?”
奥罗拉下意识地回答:
“……这么仓促?我还没准备信物,而且我家人也不在身边……”
一个正经婚礼哪能没有信物在场,家人见证啊?
阿斯特丽德不以为意。
“没关系,我们之后还可以补办第二场,第三场……直到你满意为止。”
接着她又执着地说:
“但是今晚必须办第一场,因为我夜观星象,今晚正是适合结婚的好时机。”
奥罗拉只好咬牙同意。
没关系,只是梦而已,不算破坏仪式感!
看见奥罗拉点头,阿斯特丽德眉开眼笑地抬起手腕,对着藤手链上的花朵传音筒大声喊道:
“我成功了!大家赶紧拿出准备好的东西,用最快的速度布置好婚礼现场!”
“今晚,我就要跟我命中注定的妻子举行婚礼!”
一时间,奥罗拉听到这声音此起彼伏地响彻在四周每一个人类和精怪身边。
然后,四周又传来了持续不断的掌声和道喜声。
——却没有惊讶声。
看起来,这是她蓄谋已久的。
得到召唤,人们用旋风般的速度,在圆形桌席中央的空地搭起礼台,准备好道具,又瞬间换好了五彩缤纷的礼服和花冠,拿出了藏起来的礼物。看着一些精灵们飞来飞去,把分散的舞影花和支架搬到礼台上,搭成棚顶,看着另一些精灵们忙着给桌席上的美食摆盘,做装饰。
阿斯特丽德的母亲格蕾斯,还有她的导师西亚拉婆婆,亲自搬来了一个女神的雕塑,将她轻轻放在礼台中间,一遍遍用细麻布擦拭干净灰尘、又给她涂上好几种香膏。
而阿斯特丽德一边紧紧攥着奥罗拉的手,一边满意地看着这景象,同时,悠然吹起了鸟哨。
一时间,百鸟汇集,涌动如潮,叼来许许多多紫冠星藤花和珍珠贝壳花,在礼台背景墙上,拼出一个巨大的,闪亮的六芒星。
“我们这里信仰黑夜与群星之主赫缪特,她的象征是六芒星,所以,在神圣的场合,都要对着六芒星还有赫缪特的雕像或挂画起誓。”
阿斯特丽德对奥罗拉解释道。
她又指着赫缪特雕像后面桌子上的“大中小嵌套”碗,对奥罗拉说:
“你不是问过我,我家为什么会有三种大小不同的餐具吗?”
“但其实,只有碗是不一样大的。”
“这跟我们这儿的占卜风俗有关:如果决定不了一件事该不该做,或者要做到什么程度,我们就会去庙里蒙眼扔藤签,面前的碗有三种大小,是被祭司打乱顺序的。投签的人,要按照藤签上的指示走位,最后停下来,投到哪个碗里,都代表着不同的意义。”
奥罗拉好奇地盯着那碗:
“好有趣的风俗。”
“可是婚礼上为什么也要用这个?难道占卜出来双方不适合结婚,婚礼还会当场取消?”
阿斯特丽德把她的手又攥得更紧了。
“不是的,这是用来决定新人喝蜜酒的量。”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我会教你的。”
说着,阿斯特丽德的两个好友,黑发的苏拉妮和棕发的埃莉诺走过来,一边一个,笑嘻嘻地把她们拉走去换装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换结婚礼服!有什么话,仪式结束后你们关起门来说个够,我们还可以帮你们守门!”
带奥罗拉换装的是苏拉妮,她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念动咒语,一个小巧的化妆间便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把奥罗拉推进去,迎上软椅,用魔法给她一秒换装。然后,她一边熟练地给她盘发,上妆,一边给她介绍等会儿婚礼的步骤。奥罗拉认真地听着,在快结束时才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她、她给我的头冠……”
苏拉妮拍了拍她的肩。
“你是说星辰之冠?阿斯特丽德刚才用魔法把它取走了,大概是要等到婚礼上再亲自给你戴上。”
“其实那是格蕾斯首领送给她的成人礼物,按常理说是不能送人的,可是她却……”
“说实在的,我很惊讶,别说是她把那么宝贝的东西当结婚礼物给你,就连她会结婚这件事,我也没想到。”
奥罗拉问道:
“因为她之前从未恋爱过?”
苏拉妮笑道:
“不只是这样。你知道吗?我们南岛人的离婚手续非常复杂,所以很多人一生会恋爱很多次,甚至连孩子都生了一窝,但永不踏入婚姻。对我们来说,爱就像流动的火焰,闪烁的星辰,不该被条条框框限制住。”
奥罗拉想起来了。
这就是南岛的婚恋观备受诟病的一大原因。
南岛人不仅支持同性婚,群婚,试婚等被圣殿视作“混乱,邪恶”的婚姻制度,对未婚同居,未婚共育的现象也视作寻常。
想到这些,奥罗拉有些不安。
她又问道:
“那……如果她以后喜欢上了别人,也可以和那个人结婚吗?”
如果群婚制被允许,这里不就没有重婚罪了吗……?
苏拉妮严肃起来。
“噢,这你可以放心,她不会的——她为你准备的是唯一制婚姻的规格。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奥罗拉这才放心下来。
打扮完毕,准备离开化妆间之前,苏拉妮又拿出几个现成的头冠让奥罗拉选,说她没带信物,但等会儿交换的时候总得送出点什么。
奥罗拉想了想,挑了个日轮与月轮交相嵌合的金色头冠。
日月相会时即为曙光乍现时。
而她名字的含义便是“曙光”。
阿斯特丽德是“星辰”。
她把星辰给她,她要赠以曙光。
准备完毕后,奥罗拉深吸气,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在二十四种乐器的奏鸣中,一步步走到礼台。
礼台上,浑厚悠远的古歌响起。
古歌的领唱是西亚拉婆婆,阿斯特丽德的导师,也是本岛的大祭司。她穿着绣满星相图的祭司服,每唱一句,都要仰天长啸一声,然后用紫水晶手杖猛地击打大地,发出一阵震颤。
在震颤之中,鼓点与铃声奏起,乐班成员们,还有阿斯特丽德的母亲,本岛的首领格蕾斯,都跟着唱道:
“歌颂暗夜与星辰之主,月上紫罗兰永生秘宫之主,一切冥界洞府与万界鬼怪之主,一切野兽、植物与魔法的女王,一切恐怖与美妙梦境的缔造者——我们最崇高,最神圣,最万能的女神赫缪特!”
“千年万年,我们唱着她留下的歌,千年万年,我们沿着她曾指引过的路,履行着婚姻的契约——”
“在所有婚姻里,双向唯一制最严肃。选择了它的新人,将要像我们的祖先,蒂维斯和兰尔埃,跨越险阻,拒绝诱惑,情贞不渝,共享荣辱,生死与共——”
“有情的人啊!你们要穿过重重的迷宫,不要害怕迷雾,不要沉溺幻象,不要回头张望,坚定地向前跑,奔向等你的人,奔向真正的家!”
“相爱的人啊!你们要跨过悲哀的血海,跨越阴影,跨过污秽,跨过诅咒,跨过谎言,怀着赤子之心,与对方相拥!”
“勇敢的眷侣!你们要除掉那作乱的祟物,那缠人的毒草,不要畏惧艰难,不要畏惧麻烦,除掉它们!全部除掉!迎接你们的欢乐世界!”
……
在这歌声中,奥罗拉依次走过蜿蜒叠障,宛如迷宫的乱石路,跨过冒着泡泡和烟雾,犹如红色泥沼的大盆子。最后,她拿起苏拉妮递过来的镰刀,象征性地把面前坛子里的一小撮杂草给割了。
那坛子不大,也不算小,奥罗拉并没割过草,做得不免慢一些,等她完成抬头时,阿斯特丽德似乎等了有一会儿了,正紧张地拿眼瞅着她。
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奥罗拉的镰刀不由得脱手落地。
在此之前,她很难清晰地想象出出她穿礼服长裙的样子,可是现在开始,这幅画面就像烙印一样刻在她心上,她再也不会忘了。
夜色的修身礼服将她曼妙雅长的身躯勾勒得更加优美,缀在礼服上蜿蜒盘桓的碎钻,如洒落的群星,随着山峦大地的呼吸而起伏闪烁。
她一头长长的鬈发盘成端庄的发髻后,雕塑般的五官更显凛然,天鹅般的脖颈更显傲然,凌立风中,恍然如高山雪,天上月,咫尺之间,遥不可及。
可那双让人想起春日新芽的眼,还有眼中掩不住的局促,脸上不知是因胭脂还是因害羞泛起的微红,又给她晕上一层暖霞般的柔光。
见奥罗拉一直盯着她不说话,阿斯特丽德忍不住小声问道:
“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
奥罗拉笑盈盈地回道:
“不是,我一直看着你,是因为觉得你这样特别好看。”
阿斯特丽德松了口气,扬起了嘴角。
她身旁的埃莉诺小声说道:
“她本来没那么容易紧张的,就是——不太习惯穿长裙。”
“其实她可以选择别的,但她说想让你看看——”
阿斯特丽德瞪了埃莉诺一眼。
埃莉诺做了个捂嘴的姿势,但眼睛依然含着打趣的笑盯着她。
西亚拉婆婆走过来,看了看她们两人,也打趣地笑道:
“现在我们该进行下一项仪式了——还是你们想再对视一会儿,在恋人的眼波里畅游?”
台下的人发出了哄笑声。
“没关系,没关系,你们继续畅游,不用管我们。大家都是靠海而生的,谁还不会游泳?”
“我活到这个年纪,也参加过好多次婚礼了,经验充足,随身带着救生衣呢,哈哈哈,我不怕!”
“从没见过阿斯特丽德大人这样,多看一眼就像多活了一次!那我可舍不得叫停,当然是多多益善!”
……
阿斯特丽德转过头,对台下的人露出一个“和善”的笑,下面的声音立刻变了。
“咳咳,当然啦,重要的仪式还是别拖延比较好。”
“对对对,赶紧继续,别耽误了大事!”
西亚拉婆婆于是一边用手杖敲击地面,一边高声喊道:
“请两位新人对神宣誓——”
奥罗拉站到神像的一侧,一手扶着神像的手臂,一手扶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
眼前的夜神像捧着灯烛,暖橘色的光映照着她们。她看着神像另一侧,笑容被灯火衬得更加灿烂的阿斯特丽德,甜蜜的柔情和酸涩的愧疚感在心里乱搅,激荡出热雾,让她双眼朦胧。
“在夜神面前,你们是否凭借自己的意志起誓,无论前路是坦途还是荆棘,无论未来有多少快乐或伤悲,都愿与对方坦诚相